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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老檀椅,總是端莊穩重地坐在我家廳堂里。
據說它們原是大戶人家祠堂里的太師椅,至少見證了兩個家族的興衰史,現已上了一層暗色的包漿,泛著沉穩內斂的光澤。椅背上依稀可辨其上刻字,一為“吉祥”,一曰“如意”。
老檀椅是父母結婚時,花六元錢從舊貨店購來的,時為家里最值錢的家什了。父親八歲沒了爹,母親十一歲沒了娘,兩個苦孩子,從同病相憐到互生愛慕之心,結合在一起。兩人的家境都一貧如洗,母親當時是村小的民辦教師,被選派到師范學校進修,沒有收入;父親微薄的工薪,需供養一家三口人,所以他們連婚床都是斷腿的老舊床架,用磚頭墊腳搭成的。六元錢對于當時的父母來說,實在是筆大數目??伤麄儗嵲谙矚g這對老檀椅,寬寬大大的,坐著極舒服,這對每天都要長時間伏案工作的父母來說很實用。母親尤喜椅背上“吉祥”“如意”兩個詞,就和父親合計,咬咬牙,狠下心買下了。
每天,母親都要細細地擦椅子,椅面、椅背、椅襠,每一個雕花孔都不曾遺漏。老檀椅總是被母親擦得油光锃亮。
早先,父母一人坐一張椅,父親寫材料,母親給學生批閱作業。每到學期末,母親就把寫給學生的評語草稿,拿給父親在學生成績冊上謄抄。母親在一旁改作業,改得倦了,就起身,拿過父親謄好的成績冊,目光含笑地看。父親一手漂亮的鋼筆字,是母親總以為豪的,“每次家長拿到這成績冊,都夸這筆字漂亮!”她常這樣說。父親抬起頭來,習慣地用中指推推眼鏡,口角含笑,繼續埋頭抄寫。母親便對我們說,你爸的鋼筆字寫得流利又有勁道,不說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的!說這話時,母親的眼里有光,臉上也泛著光。
后來,我和姐一人坐一張椅,讀書、寫作業。寒假里,母親接了糊火柴盒、折牛皮袋的零活,大方桌、老檀椅就成了工作臺。母親右手從“吉祥”上取原材料,雙手在大方桌上上下翻飛,左手將加工好的成品放到“如意”上,像是手工作坊的流水線。我和姐各站一邊,被母親“吉祥”“如意”地使喚著當下手,似兩個小仙童。一個冬天忙下來,就有了過年穿的花衣裳和年貨,開開心心過一個吉祥如意的新年。
后來,爸媽退休了,倆人每天待在一起,就鬧起矛盾了。父母是典型的互補型夫妻,母親外向、浪漫、隨意,父親內向、務實、嚴謹,兩個性情不一的人,時時刻刻在一起,就起了沖突。隔三差五,不是爸就是媽,打電話要我回家給他們評理。我回家后,見他們一個面朝東,一個面朝西,像斗倦了的公雞,臉紅脖子粗,氣呼呼地坐在老檀椅上。一問,都是些雞毛蒜皮的事,比如母親畫畫,畫著畫著就投入進去了,以至于廢寢忘食,父親就在一旁催促,母親被催煩了,就惱,兩人爭執起來。我總是先哄哄他們,再各打五十大板,說一個“自由主義”,一個“教條主義”,最后我要父親表現出男子漢的“高姿態”,而父親每次都能主動向母親道歉。母親先把父親數落一通,但說著說著,臉色漸和悅了,最后被我逗笑了。
后來,我常在閑時坐在椅子上,捧著一本很舊的書,細細地看。時光就在翻開的書頁間停駐,也停留在心上,以致日已夕暮,仍渾然不覺。有時候會不自覺地睡著了,書就落在懷間,仿佛夢里也氤氳著書香。
而讓我心生感慨卻又覺得靜美的時刻,就是看著父親坐在夕陽下,他的白發被染成淺金色……他望向遙遠,就像望穿了一生的時光,身畔的墻上有著歲月剝落的痕跡,幾只鳥停在樹上沉默。他的懷里,躺著一份報紙……
如今,父親去了。母親常一個人坐在檀木椅上,看著對面空蕩蕩的椅子,發呆。我走過去,像父親一樣,遞過一杯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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