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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多年前,每到臘月二十幾,父親便開始盤算著要回徽州老家了。晚飯后我寫作業,他在一旁獨自收拾,他每晚整理一點,然后小包變大包,大包再盤成更大的包裹,也不知他整理了些啥,走之前最后一天晚上,三四個很沉的大包裹被粗麻繩捆得結結實實的,然后用那根光滑的扁擔挑起,放在肩頭掂一掂,受重很均勻的樣子,就心滿意足地放下,心無掛礙地洗漱準備睡覺,臨睡前告訴我和弟弟,趕緊休息明天很早就會叫我起床趕車。
果然,次日清晨,天還黑黢黢的,正酣睡中,臉龐一只冰涼的手就把我驚醒了,睜眼,平日里暗淡的燈光這會正聚集火力刺向我的眼,重新縮回被窩無奈被子被掀起,幾個回合下來,百般無奈穿衣起床。爸爸用命令的口吻對我和弟弟說:“趕快,背上書包準備出發!”
我倆稀里糊涂地跟著爸媽深一腳淺一腳地闖進了黑暗凜冽的寒風里,不知多少路,大抵是一路小跑到了長途汽車站,車站前停著一溜大公交車,爸媽帶著我和弟弟找到上面寫著“合肥-歙縣”的車,檢票員在車門邊大聲喊著:“去歙縣的車馬上要開了,沒上車的抓緊。”確實,我們到得并不算早,車上空座不多了。
坐定,車子啟動,也不過清晨5:30光景。這會兒踏實了,在大車子有節奏的顛簸中我又開始續上先前沒做完的美夢,7點多時,不知是不是凍醒了,饑餓又開始困擾我,媽媽從隨身背著的包里取出折好的毛巾,里面包著煮雞蛋、蒸玉米還有紅薯,還溫熱著呢,著實解饞又香噴噴的一頓早餐。
天越來越亮,路邊風景越來越好,窗戶上水汽也越來越重,我不時在這窗戶的水汽中劃開一小塊看看外面,又不時閉著眼犯迷糊,身上的熱氣不知怎么慢慢都被損耗掉了。途中有人喊“師傅停車、停車”,車子哧溜了很長一段找了個地兒停下,旅客紛紛下車活動或上廁所,我跟著下來,車下并不比車上暖和,山野的風呼呼地刮,耳朵給凍得生疼。我不停搓手、跺腳還蹦著跳著想多攢點熱量來抵擋這接下來還不知有多久的車程,心里一個勁地抱怨著這輛漏風的破車,可看到旅客那么多,也明白能坐上這車已屬不易。
在“哐啷啷哐啷啷”漏風車玻璃的擊打聲中,車子艱難而又驕傲地進站了,檢票員坐在長長車子中間的座椅上,探出頭,用手使勁拍打車身沖著周圍人群大聲喝著“讓開讓開,車子進站咯”,人群讓一點,車子進一點,人群在車后又立刻合攏圍起,終于下車,爸媽取完行李點好數出站了,聽媽媽說已是中午11:30了。
腿不知是凍麻了還是坐麻了的,好久不能動,晌午的太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人立刻就活絡了過來。爸爸挑上扁擔帶我們在車站旁隨便找了家面館,咸淡適中有韌勁的一大碗面,點綴著細碎碧綠的小蔥花,我頭也不抬地吃完,一仰脖子把淺褐色的醬油湯也喝得絲毫不剩,抹抹嘴還咂吧著湯頭的味道。
爸爸又發話了:“吃好了,準備走吧?”媽媽似乎有些不情愿地嘟囔著,我全然沒注意,沒過多久,我們等來了一輛小車,原來是小叔,小叔幫我們把行李放到車后,我們又開啟了下半程,比起上午的路漫漫,這不算啥,似乎打了幾個盹,車又停了,前面已沒有道路了,小叔下車和我們暫時作別。父親又像沙僧似地挑起他的扁擔,母親背著一個包,手上挎著一個袋子,我和弟弟則背著自己的書包,前進。
可我站在群山間發蒙,不知路在何方、將向何方去,父親興高采烈地指著眼前的一條山路說:“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就到家啦!”我和弟弟歡呼雀躍地應和著:“就要到家咯,就要到家咯!”直到下午近4點鐘到家時,我才知道,自己這句話是多么可笑膚淺。
起先是看不夠的滿屏青綠、聽不夠的清泉叮咚、驚喜不斷的奇花異草,接著綿延的山路沒完沒了地打著轉,從這座山接到那座山,每座山都長得一樣,我希望下一座山、下一個冒著炊煙的村落就是我實實在在的老家,可失望不停地襲來,媽媽的抱怨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我也越來越能聽懂她在說些啥了。
和我們的沮喪相伴的是父親越來越激動、越來越亢奮,他走走停停,不時拉著拽著我們,歇息時不忘指著身邊的老樹、前面的避雨亭抑或山那邊將出現的一條小溪,和我們說著它們的故事。
它們在父親眼里似乎都是活的,朋友似的,仿佛看見他或他的誰誰誰曾在那老樹邊偷吃蘿卜、裹著濕衣氣喘吁吁奔向避雨亭,等那傾盆大雨過去、看天邊那觸目的電閃雷鳴,夏天的小溪里他們相互潑灑一身水還有個小伙伴魚沒逮著卻一頭栽進水里嗆了一大口……
爸爸眼中的山動了起來,他熟悉老家土地上的一草一木、聞得出村口飄來的塵土和風煙,在他的帶動下,路程似乎被縮短了。村頭,圍上來的親戚搶著背我們的行李,爸爸和他們大著嗓門說著家鄉話,齜著黃牙臉上褶子堆著也在親切地問長問短,熱鬧、歡笑、無拘……立刻充盈著我們到家的路。
獨輪車不得不提。過完年返程,天麻麻亮透著星光,年輕力壯的親戚推著獨輪車,兩邊各掛一個大簍子,我和弟弟兩個穿裹嚴實的孩子坐在里面睡眼惺忪,親戚技術嫻熟忽高忽低地推著車,風在耳畔呼嘯,寒氣刺骨,我倆像童話里的國王,坐在南瓜馬車里在山林間穿梭巡游,很快清脆的、爽朗的笑聲和在一起,如同浪花,一層層在山間不停回響。
時光如白駒過隙,我慢慢適應了每年隨父親回老家過年。我一度很納悶,我們明明不在老家生活,為什么就不能在本地過年呢,我好些同學也很奇怪,過年想在一起嗨的機會都沒有,我也覺得挺委屈,似乎沒有自己的生活,沒有自己的圈子,但想想也就作罷了,雷打不動地回老家過年。
近些年,回家過年的路不再艱難,許多像我爸這樣的前輩游子們在孩子陪同下開著車回家、出外務工在外定居的年輕人們也開著各式各樣的、周邊地區牌照的車子回家,公路已修建到了家門口,若是高峰時段,堵車時有發生。青絲白發、白云蒼狗,父親年歲漸長,轉眼八十多了,過年回家的路于他而言倒比年輕時長了,難了,但他心心念念的還是他不變的白楊老家,不變的家鄉建設,我還知道父親永遠是曾經的那個少年,他給予我很多他不知道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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