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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莊里的馬很少說話。如果你聽到了它的嘶鳴聲,一定是它想和你說些什么。
馬要說什么呢?馬不會自夸它的高大、英俊,不會炫耀它日行千里、夜走八百的當年勇。這是它的傷,它的痛,是它難以啟齒的困頓與絕望。馬的嘶鳴聲沒入斑駁的老巷子,沒入扶搖直上的炊煙,沒入逐漸聚攏來的夜幕,不一會兒便無影無蹤。馬的心思無人能懂。
在村莊里,馬的彪悍還在,雄姿還在,貴族氣還在。想征服一匹馬,不是輕易的事。馬會把青年后生的雄心壯志一次次拋到空中,摔到地上,用馬蹄碾得粉碎。村南塘沿邊的大壯一直想做“馬上英雄”,奈何數年里一而再再而三被一匹又一匹馬掀翻在地,灰頭土臉,人前抬不起頭來。
村子東頭年近百歲的趙老爹,年輕時卻是馬的克星,御馬的好手。趙老爹身高一米八,眼睛小成一條縫,人稱“趙小眼”。一匹新來乍到的馬,警惕地防備著周圍的人員。趙小眼走到近前,微笑著不說話,用手輕撫它的鬃毛,然后縱身上馬。馬初始不服,左踢右踏,尥蹶子,趙小眼兀自巍然不動,“駕……駕……吁……吁”聲不斷,盡情享受馬的掙扎。不知施了什么魔法,一圈下來,再犟再烈的馬也心服口服,溫順如羊。馬把趙小眼視為知己了。后來趙小眼參加了新四軍偵察排,經常穿著便衣偵察敵情,在村子里傳為美談。
馬在前面走,后面跟著馬車,馬與馬車共同走的路就被叫做“馬路”。馬到哪里,馬車跟到哪里。馬車把馬拴住了,絆住了,困住了。一輛馬車有時是一匹馬用力,有時是兩匹馬合作。馬車上有小麥、黃豆、水稻,有麥草、農家肥、種子。馬從不把馬車的重量放在眼里,拉著馬車總是一路快走或小跑。馬懂人,也有耐心。一次我的父親坐在馬車的稻草上,路上遇見一個騎自行車的老同學。父親的同學騎車跟著馬車,馬放慢了腳步,一個車上,一個車下,談了半個多小時的話。
馬車前沿坐著或站著的那個人,才是馬心目中的英雄,他們有一個通俗的名字:“馬車夫”。在奔跑著的馬車上,優秀的車夫總是泰然自若,一臉歡喜。左手一根或兩根韁繩,右手一根馬鞭。左手常拽,右手卻少有揮舉,偶爾“啪”的一聲在空中炸開,那是他和馬開的玩笑。蹩腳的馬車夫帶給馬的,帶給人的,卻是極大的傷害。村里曾有一匹馬,身上綻著累累的鞭痕,我能想到那位不合格的車夫張牙舞爪的模樣。我的奶奶在四十出頭的時候,趕集回來被一輛馬車撞倒在地,腿上打了兩塊鋼板,自此拄了四十多年的拐棍。我不怨馬,我怨那趕車的馬車夫。
我記事的時候,村里的馬已經是沒落的貴族了。牛拉的大車逐漸取代馬拉的馬車,馬的用途被牛取代。一九八零年前后,村子里最后那匹孤獨了半年的白馬死了,從此村里不再有馬。
村子東頭的保金叔好收藏東西。他家藏有一件農具,木質,四條高腿,面上兩塊木板,像高板凳而不是板凳,如短梯子卻不是梯子。六十多歲的保金叔不認識,旁邊幾人也不認識。問了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老人端詳好久,拍了幾次腦袋,才說出農具的名字:馬鞍挑子,是過去富裕人家放在馬背上馱糧食用的。
日往月來,烏飛兔走,時光如箭,把善于奔跑的馬也拋到過去和歷史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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