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作協副主席、70后代表作家陳家橋日前做客古井貢酒年份原漿古20光明的大皖徽派直播,從自己正在創作的《時代三部曲》切入,陳家橋從作家的童年與故鄉、更加開放的時代和創作的自由、一個作家的文化自覺和感受力等方面,對文學創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認知。他直言,一個熱愛寫作的人要做到“君子慎獨”,不能潦草對待,既要能感受到過往如一棵樹一片稻田的堅韌生命,也要勇于回答時代提出的問題。他提倡更新的語言更新的形式和更新的小說文本,當然,這一切要有根,那個根就是既是歸宿也是出發點的故鄉。
作家陳家橋
作家需要回答這個時代的提問
徽派:先跟我們聊聊手頭上正在創作的《時代三部曲》吧。
陳家橋:《時代三部曲》的三本書之間是有關聯的,我個人覺得寫作還是要有計劃一點,告知公眾的一個作品計劃,相對作家本人也是一個倒逼。怎么說呢,每個作家創作不同,這個題材對我來說消耗的體力比較大,希望按照既定的計劃完成。第一本實際上已經完成了,后面兩本明年和后年,雖然是三部曲,每一部的體量也不是很大,更多希望通過三部作品展現百年的變化,具體的人和具體的事情,書和我自己的鄉村經驗有很強的關聯,寫一個和個人密切相關的故事,是一種記憶的生發。
第一本《紅星閃閃》講述一個從六安走出的紅軍老戰士的革命生涯,《波光粼粼》是五六十年代修建淠史杭,很大的一個工程,第三部《蒸蒸日上》就是我這一代人,70后,展現城市和鄉村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安徽是農業省份,特別在皖西,客觀講當時條件是非常艱苦的。改革開放,發生了巨大的社會變化。用小說的方式把這些記錄下來。
徽派:其實之前會覺得,這個三部曲會是一個主旋律和命題作文。但您也說這里面牽扯到一個故鄉和童年,而且對您來說是一個體力活。
陳家橋:故鄉,以前寫作也提到過。人到中年,看事情的視角和心態都平和了很多,包容性更多。這時候再看故鄉,視角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小說是藝術的真實,是不是一個命題作文,實際上真的不是。人到中年以后會自發觀照童年和故鄉,還有就是對重大社會現實,整體的一個把握能力都有變化,現代人的生活,城市里的角落,其實都可以選擇。但人到中年,會拉動你的知識、審美和藝術觀,趨向于對大的記憶和社會脈絡進行梳理。感謝這個時代,我們畢竟生活在這樣一個翻天覆地的時代,寫作的人有理由也有必要,應該有勇氣把這個寫出來。這次不同的是,我傾向于從個人化的角度去寫個性化的東西,上了一定年齡以后,每個人的寫作都是和社會,和主流結合很緊密,你要回答時代的提問,生活變化背后的邏輯,為什么?我還是很樂意去寫。而且寫的過程中,我的寫作的方法和角度,寫作帶給我的新的體驗是一脈相承的,并沒有發生巨大的改變。最好的寫作是合適你的,自然的,不能強行寫你陌生的東西,真實自然流暢是共有的。
徽派:麥家的《人生海海》也說到了童年經驗和記憶,它對作家的意義在哪里?
陳家橋:很多人提到童年對作家的重要,童年的經驗積累和印象,有些時候并不是發生在實際的客觀的邏輯的瞬間,更是發生在一個人的潛意識和經驗更豐富的時候,都是童年經驗所起到的不同作用——有時候大家說你很先鋒,又說你很城市化,現在又寫鄉土的東西,有些跳躍是吧。在不同的材料之間,文本上會產生新的東西,我快50歲了,再把童年視角拉回來,和你青春期寫作的鄉土印象是不同的。有了城市經驗和現代性,反過來看鄉村,我們承受的對命運改變帶來的痛苦、榮譽、幸福、掙扎和融入,整個過程很豐富的。你剛才說到的麥家也是,不同作家在不同階段都會或多或少寫到童年和故鄉。
把寫作當回事要做到“君子慎獨”
《時代三部曲》第一部
徽派:那你對故鄉最深刻的印象是什么,三部曲里第一部,好像有外祖父的影子。
陳家橋:《紅星閃閃》寫的老紅軍戰士的傳奇戰爭經歷,這種作品很多。我這樣一個作家來寫,追求不同的角度,從寫作經驗上,帶給別人的閱讀感受上,求新求變。里面有我的外祖父的影子,他當年確實是紅軍戰士,但是很普通的戰士。問題就在如何挖掘普通戰士的傳奇性,突出閃光的東西。我小時候,外祖父有一次放炮仗,他在手上就把炮仗炸了,當時覺得他膽子很大,給我的震動是非常大的。而且我想,因為他生活在六安鄉下農村,特別樸實,講的話,給人的感覺,您不去點他觸動他,他永遠像一棵樹一片稻田,真誠,內斂,樸實,自尊,這些品質在我老家的老年人身上非常普遍,不是一個人,是一群人,一個村莊的人。今天富足的生活,離不開農村的付出。外祖父是紅軍,我也是零零散散聽到一些。過去的年代,理想道德情操,身上堅韌的東西,是人的底色,對我是非常大的教育。
徽派:寫作對你意味著什么?
陳家橋:寫作和構思的過程中,寫小說本身也是自我教育,完善你的人格。作品寫得怎么樣,讀者判斷,但作家要有自覺,要知道寫作承擔的作用,古人說君子慎獨,就是一個人的時候也要注重自己的形象和品性,始終有一雙眼睛在觀照著你。我這次寫三部曲不論是主旋律主流寫故鄉,還是現代性表達,都是在完成,通過寫歷史過去的事思考提升自己。寫作的目的可能有功利心、市場性、帶著消費社會的特征,但一個真正把寫作當回事的,要認真考慮不能潦草對待的。
徽派:文化的自覺性難能可貴,之前您身上的標簽是先鋒作家,現在提筆寫鄉村,這個自覺在找什么。
陳家橋:中國現在是巨變的社會,是開放的,現在注重講好中國故事,同時又是高度融合的全球化時代。而作家永遠面對這種情況,你寫出來就是你的故事,作者的印記、思考和觀點。第二部關于淠史杭的,正在寫,尋找資料的過程中,是帶著自己回到那個你還沒有出生的時代,1958年淠史杭,最高峰一天80萬人在工地上干活,作家虛構但不能脫離現實,不能離譜。我尋找過去的人,真的很感動。渡槽,空中的水管子,在河的上空,在兩座山之間架起來,我們那地方人那一代人,叫“扒”渡槽,我說不是架起來么?他們扭轉不了這個認識,對他們來說是一樣的,都是勞動,舉起來還是挖下去,在他們來說都叫扒。冬天穿著草鞋也要去扒,這個強大的動力,為了什么?充滿著激情,和自然作斗爭,實在因為生活過于艱難和困難,就要付出今天看來極強的體力勞動,再來回首,仍然用這樣的詞匯,扒。這些人跟你對話的時候,實際上對作家來說,才華重要還是語言重要?更重要是你的感受力,你對這個無動于衷,寫得再好又怎么樣?不能打動人。
徽派訪談中
徽派:一個作家的感受力是非常重要的。
陳家橋:我寫作的時候,回憶起這些人,上了歲數的,很老實很本分,這個是包圍在你的周圍,促使你熱愛寫作,寫下去覺得有意思的很重要的方面。作家年輕的時候,想出名想成大事業,到中年知道,人的成就和你人本身的綜合的處理世界的能力是密切相關的,不需要通過那些花里胡哨的方式講過去的故事和童年經驗。現在中國作家存在問題,始終處在形式上的陳舊——小說的形式,虛構的藝術,還是很陳舊。當你有了感受力,你要有現代性的表達,過去說扒渡槽,怎么表述?樹立一個高大全的形象,再樹立一個對立面?今天我們再去看,整整一代人為什么去這么做,一代人幾代人都處在強大的動力上,把鄉土社會改變成現代性社會。小說越來越洋氣了,人越來越時髦,你沉入到一個精神層面,幾代人完成的是這個,現代化的轉型現代性的轉型。《波光粼粼》我就想到,兩個人的書信往來,書信體,挑戰是能不能體現書信往來人的語境,強調里面的內容,我是覺得,固然社會風貌還原很重要,更重要是你今天再現需要掌握他們這樣做的真正的整體性的原因是什么。一男一女通信,一個在扒河,一個在城里,有沒有戀愛的可能性?我越寫越覺得,沒有,幾十封信始終沒有要談戀愛。一個說我扒河很累,女的就說你要繼續好好做一個農民吧,有人在那個時代是理性的,有人是感性的,個人的命運和社會之間,是被塑造的。時代的烙印就在于,它就是把你塑造成那樣。雖然你不在那個時代,想想是可以代入的。寫小說有一個好處,可以學會寬容。我以前塑造過壞的人物,壞的事情,今天來看,社會那么大,藝術總體那么大門類這么多,不管什么東西,最終都會成為一種經驗,會過去。
鄉土故鄉是歸宿也是一個出發點
徽派:感覺你老在提人到中年,而且滿懷感恩的心。
陳家橋:我很羨慕新的一代小說家,譬如大頭馬,他們的寫作很尖銳很鋒利,寫出很多新的東西,那本書叫《不暢銷小說寫作指南》,反諷啊,不暢銷,還教你怎么寫。社會越豐富越寬容,整體越大的時候,自由度更高,你更能騰挪。人到中年,潛在的意思,不管你年紀大也好,迫切也好,這些不構成真正的危機,關鍵是不因為形式的落后產生危機感。我們都是城市里熟悉的陌生人,過去的城也不是現在的城市,有人說合肥可以說是過去十年國際上走得最快的城市之一,困惑在于,這些變化激蕩不斷壓到你身上,是不是還能讓你自己通暢順利。中國文學包括小說,總在某個階段、時間點面臨一個拐點,突然發現小說的美學,故事打動人的點會悄悄發生變化。賈平凹當然還在寫,更好的作家更年輕的作家會突然更重要更受歡迎。
徽派直播中
徽派:這是您的期待。現在的時代有很大的自由度,您帶著70后代表作家的標簽,對自己有什么新的思索。
陳家橋:新世紀以來,小說本身來講,寫大故事的在慢慢消解下降,表現形式的網絡化,人物關系的調整。實際上我們這一代作家和80后不一樣,70后還有過去敘事的集合,這一代作家承擔著這么一項寫作上的責任和面貌——勾連了上一代人,尋根文學、傷痕文學、先鋒文學,再過渡到網絡寫作、市場化寫作、國際化寫作,幾個版塊之間過渡作用。70后有可能在未來10年會出相對比較大的作品。我是寫的比較多的,所以也會被詬病,寫得粗糙。實際上跟每個人寫作風格有關系,并不重要,無論是中國還是世界,你想透過寫作認知世界,沒有大部頭作品是困難的。文學繞不開托爾斯泰、雨果、巴爾扎克、狄更斯,他們這些人的作品,包括我們的魯迅和曹雪芹,構成了人類精神譜系大背景,歷史在小說中建立的圖譜和人物背景,是文化的一部分,是構筑各種藝術的基礎和母體,人想跳開傳統文化的積淀,是一個笑話。巨大經驗的基礎上,中國是處在現代化轉型的重要時間,作家可以寫一些小的東西,也應該有更具有時代感的題材,故鄉和鄉土,是寫作虛構的過程中支撐你的基礎,沒有童年和經驗,你就是生活在城市的普通人,你背后的根和繩子還會斷,你會飄。鄉土故鄉是歸宿,也是一個出發點,讓你不斷往前走,有一個坐標背景,也是參照,一個保障,一個給養,也很重要。
徽派:這么多年您也一直不輟筆,一直愛小說這一塊,小說文本對您來說的意義是什么?
陳家橋:很多人寫很多,涉獵門類很多,我基本是小說,百分之九十五是小說。純粹是個人興趣,就是覺得小說特別有意思。小說本身的題材寫法上的追求上的巨大區別,足以滿足我的寫作。沒有文體比小說更好,更能呈現紙上的歷史感。當然中國人說詩言志,評論啊都可以,優秀的電影文本也是。但現代社會,沒有比小說更能說明生活。讀者也好,評論界也好,中國情況就是人很多,厲害的人也很多,好的東西一定會出來的,社會運行非常高效。小說是世俗的,和生活掛得很緊的,越世俗越有智慧,《金瓶梅》《紅樓夢》都是世俗生活,但有大智慧在里面。靠近真理,靠近極限,有些人通過道德有些人通過藝術,越回到開放的時代,現代化的社會,越要有道義上的公平。傳統認為小說虛頭巴腦的,其實不是這樣。好的文本當然不止小說,大部頭的小說是,好的電影也是,頂尖的音樂也是,莫扎特巴赫,李白杜甫蘇軾在那個時代,精美絕倫的意象塑造,也達到他們的頂峰。把握世界認知歷史,都要整合起來。好的小說,你采取的形式要新穎一些,小說的有趣有意思有意味遠遠勝過那些說教,要內置在故事里,外在的形式讓人能接受而且自然。
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記者 蔣楠楠/文 薛重廉/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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