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城老街位于素有“文都”之稱的桐城市境內,早就聽說那是一個被古舊時光填滿,散發著歷史幽香的神秘所在。正是仲夏時分,山野一片蔥蘢,天空新藍如海,陽光像片片織錦,披掛在山川草木之上。蹚過一地的麥香,我們去孔城老街領略舊日時光。
這是一個久遠時代的歷史休止符。一條窄窄的石板巷,悠長而靜謐地伸向遠方。漫步在這條長達兩千米的古老街道,映入眼簾的是多達100余幢明清時代的古建筑,以及300余間古商鋪。遠遠看去,整座老街,蜿蜒曲折,猶如一條游動的巨龍。
1800年前,魏蜀吳三國紛爭天下,“吳下阿蒙”呂蒙,在這里挖地筑城對壘魏蜀,看中的正是孔城這個地方險要的地理優勢,通長江連巢湖,勢如鎖鑰,湖蕩深河道密,形同洲渚,孔城從出生的那天起就占盡了風頭。站在古老的都會橋上回首望去,老街三面臨水環繞,如同一彎新月從碧波中升起,古老的孔城河水倒映著盈盈的月色,遠處煙波浩渺的菜子湖和奔流不息的長江水,像兩面明鏡輝映著月光的流轉。從盛唐到大明這段漫長時光,憑借舟楫之便,老街作為樅水之陽的水岸碼頭,客商云集而來,紛紛在這里蓋酒樓、開茶館、建碼頭、設貨棧,連甍接棟,煙火萬家。錢莊、藥鋪、鐵器行、紗莊、煙廠,這些冒著人間煙火味的鋪面也一一開張,不久又開辦了書院,老街的血脈傳承有了皈依。老街的根深深扎下了,一時間貨售東南、利盡西北,成了一個泱泱商業大都會。都會橋外,河面上舟楫往來,帆影搖動;都會橋內,老街上人聲鼎沸,市集如潮,誰能不說這又是一幅《清明上河圖》?而當朝霞出岫,“桐梓晴嵐”的輝光,給這幅上河圖平添了多少神韻;當夕陽西下,“荻埠歸帆”的盛景,又生動了老街多少個歲月時光;當春去冬來,“孔城暮雪”的秘境,又演繹了多少風花雪月的故事。
在老街上踱步,猶如走進戴望舒筆下悠長寂寥而又詩意彌漫的雨巷。在一處闊大的照壁前,我讀到了孔城名字的由來。傳說是當初呂蒙造了空城,被后人訛傳成了孔城,總覺得這樣的說辭過于牽強和膚淺。翻開許慎的《說文解字》,“孔”字條下的本意為“通達”,在金文中還衍生出“洞穴”和“甚、好、大”等多重意義。古人所說的“孔德”就是指“大德”,“孔武”就是指非常有力量,“孔道”就是指重要通道。這樣說來,“孔城”既可以理解為“重要的城池”,又可以理解為“美麗的城池”,這兩點都符合孔城的歷史地位和特征,應該是合乎情理的解釋。當地民間另有傳說,古代孔城境內森林茂密,孔雀于飛,天空充滿祥瑞之氣,于是有了“孔城”之名。這是一個讓人心生夢幻的名字,這是一個凝聚了美好與詩意的名字。
轉過“橫街”,我與“黃家大屋”不期而遇,這座大屋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滿江村茶樓”。這座由黃姓商人于清末建造的穿枋式二層磚木樓房,面闊五間,前后兩進,典型的徽派建筑畫風。漫步茶樓,宛如見到了當年的市井百態。
茶樓的不遠處,就是清末有名的陶德興、陶恒興紗莊。初見紗莊就被它的規模驚艷到了,只見沿街連綿的十多個鋪面是它的廠房,后面緊挨著的上百米長的大片廂房也都是廠房。曾經的這里,經緯起落,機杼翻飛,100多臺紡紗機,幾百名工人們日夜不停地紡紗織線,云朵似的棉花變成了潔白的紗絮,一船船紗絮,蕩開孔城河碼頭的浪花,行走在江湖之上,源源不斷地運送到上海申新第五廠。申新第五廠是無錫榮氏家族創辦的近代紡織企業,是中國民族企業中的佼佼者,代表了民族資本成長的曙光。試想一下,一個鄉下紗莊竟然和一流的紡織巨頭牽手聯姻,這樣的雄心,這樣的魅力,何等有氣勢,何等令人欽佩!
在桐鄉書院,心生落寞。位于老街中心位置的這座古老書院,如今的景象和它的年齡一樣老邁。偌大的院落內,“朝陽樓”孤寂地站立在院落深處,一墻之隔的漱芳精舍深門重鎖。建于道光二十年的桐鄉書院,在歷史上卻是聲名顯赫的恢恢黌門。辟有房舍五重,講堂、內堂、后堂、課堂齊備,書院開辦者戴鈞衡倡導的“擇山長、祀鄉賢、課經、藏書”的教育理念,開啟一代風氣之先,大清朝廷曾經諭令全國效法,并將其載入《皇朝政典類纂》。辦了一個書院卻辦成了全國的教育范本,老街的文韻綿長,底蘊又是多么厚重!
行走老街常常會產生這樣的惶惑,老街老去了嗎?意念中和我側身而過的賀福昌鐵器行不依然爐火熊熊嗎?裕隆香紙商號不還是人頭攢動嗎?瑞和祥布莊不一樣顧客盈門嗎?怡昌棧不猶自熙來攘往嗎?倪氏大宅、姚家大屋、蔣家大屋,哪一處不是笑語喧嘩?
而當恍惚閃過,眼前的老街確實老了。消瘦的身影,枯槁的面容,隨風而逝的繁華,這一切如同夢醒后的淚滴,拋灑在日落黃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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