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剛出校門，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打工。

好長時間還沒有找到工作，身上的錢也所剩無幾。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面對高樓大廈林立的城市，一股孤獨無助的感覺油然而生。突然，一個很小心的聲音叫喚我：“哎，你是來找工作的吧，要不我們一起吧？”我有些緊張，怕被騙，上下打量他一番，不覺得他是壞人，于是聊了起來。

劉羽飛/攝

他就是豆豆，和我一樣，來到這個異鄉打工，同樣沒有找到工作，暫時租住在郊區一民房里。他說，目前生活還不成問題，讓我去他那里一起住，免房租，免費吃喝，他吃什么我就跟著吃什么。我不好意思，先是拒絕。他繼續邀請：“等你找到工作，發了工資再給我房租！”就這樣，在異鄉，我們兩個陌生人，因為同樣的境遇，把我們聯系了起來，我答應了在一起住。白天，我們騎著自行車就著面包、饅頭、自來水，大街小巷找工作。夜晚，回到租住的房子里，他燒著拿手的菜，我們一起吃著晚飯，看看夜空。

那段日子是艱難又苦澀的，但是因為我們彼此鼓勵、彼此珍惜，有他的照顧而倍感溫暖。豆豆知道我飯量大，白天找工作的時候，他總是讓我先吃，我吃完了，他就把自己帶的饅頭省下來給我吃。晚上，總是問我想吃啥，吃什么他就去做。白天騎自行車找工作，大家其實都很累了，但是他還是要做我愛吃的。那天，我隨便說了一下愛吃辣子雞，他竟然真跑去距離我們幾里地的菜市場買了！

那段日子沒有工作，但他還是變著法給我做好吃的。盡管他不愛吃辣，但是知道我愛吃，每次都會放些紅紅的辣椒粉。我這個不付房租、不付生活費的家伙，就跟老爺似的被他伺候著。一天晚上，我感冒了，發高燒，他守在我身邊，鞍前馬后照顧，觀察我身體狀況。他把毛巾打濕敷在我額頭上，一次次換水，一次次搓毛巾，一次次敷在我額頭上。我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他還是和著衣服扒在我床前，他竟然照顧了我一整夜！

不知道他是真有早起的習慣，還是特意照顧我，怕把我吵醒，他常常是早上悄悄起床，先是把電飯煲插上電，煮上稀飯，接著去跑步。每次跑完回來，我剛好起床，見他手里拿著油條、包子——都是我愛吃的。在他的精心照顧下，我這個平時不愛吃早餐的家伙也變得喜歡吃早餐了。

我們租的房子不是很好，常常是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房頂還有大小不一的洞，下雨的時候就漏雨。有一次，我們睡著了被一陣雨水驚醒，再一看，屋子里浸滿了水，拖鞋都漂了起來。雨水還打濕了床鋪，我們再無法睡覺，只好找來臉盆、腳盆來接雨。就這樣，豆豆還很樂觀，鼓勵我說：“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接著，他笑著唱起了十分應景的歌曲，劉德華的：“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唱完以后，接著又是張雨生的《大?！罚骸叭绻蠛Ｄ軌驇ё呶业陌С?，就像帶走每條河流……”我情緒也被他調動了，跟著一起唱《大海》：“所有受過的傷，所有流過的淚，我的愛，請全部帶走——”唱著就感覺落到屋子里的雨水也變成歡快的音符了。那晚，我們整夜沒有合眼，但是心卻是暖暖的。

后來，我們在同一家單位找到了工作，單位對我們很照顧，把我們安排在了同一間宿舍，住宿免費，吃飯免費，沒有了生活等后顧之憂，我們常常是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下班后，去逛逛街、去吃大排檔。

大排檔在一個城中村里，那里充滿了煙火氣。街邊有桌球、跳棋、氣槍打氣球、錄像廳、各種日化用品，做煎餅的、烤紅薯的、炸油條的，商品琳瑯滿目，吃喝應有盡有。我和豆豆常常是兩個素菜、一個葷菜、兩瓶啤酒，一人一瓶，吃著、喝著，暢聊天地人生，大快朵頤，一股暖流頓時遍及全身。突然感覺，人生也不過如此，有三五好友，有一知己，遇事能有人傾訴、有人愿意傾聽，快樂著你的快樂，幸福著你的幸福。說著話，老板還跑過來敬酒，邀請大家端起酒杯，齊聲喊著：“一二三，干——”“每桌再送一瓶啤酒！謝謝大家照顧！”老板爽快地說著?！爸x謝老板——”大家感謝著。老板操著外地口音，用蹩腳的普通話自我介紹著，也介紹著熟悉的老鄉，讓大家相互認識，彼此關照，大家點頭示意，報以微笑，有的抱拳、有的合掌，表示感謝、表示謙虛、表示祝賀。

因為吃了許多生活的苦，更感覺知識的重要，后來，得到機會，我要去外地學習了。得知我要離開，豆豆替我高興又很傷感，高興的是我可以深造，用知識來武裝自己，而他卻不行，因為他是家里的唯一經濟來源，他不能停下來；傷感的是，從此在單位就少了我這個好朋友，宿舍再沒有往日那樣熱鬧了。豆豆突然多愁善感起來。臨行時，他送我到車站，給我買了我最愛吃的零食，囑咐我路上要小心，到了新的地方一定要記得給他寫信。列車開動，豆豆追著列車在站臺上奔跑著，拼命地跟我揮手——當我在車上打開他買的零食的時候，發現袋子里面還有一個信封，信封里面裝了1000元錢和一封信，我知道這1000元是他近一個月的工資——信里全是我們一路走來的美好回憶，讀著信，淚水模糊了視線，和他在一起風風雨雨、一起經歷的一幕幕像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翻騰著……

我很慶幸在人生第一次打工的時候就遇見了他，感受著來自陌生人給與的溫暖和力量，那份信任和真誠。很懷念那段打工的日子，懷念來自于陌生人的人間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