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窯,是皖南山區無數村莊中的一座,見名釋義,便能知道這村子的來歷。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當年施窯村是怎樣燒起第一窯陶器的,只是知道,施窯有適合燒制陶器的泥土。早就歇業的老窯工們向我敘述著古老的制陶工藝,他們的敘述是跳躍著的,卻在我面前壘砌成一首不成聯句的關于陶窯的史詩……
早在一千多年前,中國陶瓷開始通過海陸兩條絲綢之路向外輸出。China,不僅是古老中國的英文名字,也是中國陶瓷藝術的別稱。明萬歷年間王圻的《稗史匯編》有如下記錄:“瓷有同是一質,遂成異質,同是一色,遂成異色者。水土所合,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謂窯變。”窯變,是陶瓷藝術從泥坯到成品的一個奇妙的過程,如同魔術,其要者,在于魔術師對窯火溫度的熟練操控,還有就是對器物美感的非同常人的獨到理解。
然而人類發展的腳步如此迅疾,不知何時,古老的陶瓷藝術生生地被拋棄了,人們選擇了更加輕便的塑料制品。幾乎是在一夜間,施窯村十幾座龍窯熄窯停火。直到一位北方姑娘的到來。
坐在我面前的劉云面龐有著北方人的剛毅,也有著皖南女子的靈秀,長年的窯火,讓她的皮膚黛紅中微帶黧黑,像是被涂過一層薄薄的陶釉。她操持著茶器,熟練地為我們煮、洗、沏茶,擺在我面前的茶具其造型的夸張扭曲,釉色鮮明對比所造成的藝術反差,讓人想起西班牙人畢加索,其濃郁綿延飽含詩意的釉色又讓人仿佛是在讀一首深曠悠遠的唐詩,這些既有原始的質樸,又帶著現代人所特有的審美情趣的陶瓷工藝,是新一代施窯人對古老陶藝的革新與創造,向世人張揚著蓬勃的生命。
劉云舉起一只深綠與黛黑疊加的濾壺說,您相信這只濾壺是出自一個七十多歲的老窯工蔡老之手嗎?這是我上次來時拜識的一位老窯工,在他的門前,擺放著幾口倒扣在地上的碩大的水缸,那是上一代窯工的作品。從粗碩的水缸到眼前造型精美的濾壺,是一個老窯工技藝的華麗轉身,也記錄了一段擺脫了對物質生活基本需求的現代人走向精神探求的嬗變過程。
我們就這樣聊起來。母親的早逝,養成了她獨立而堅毅的性格。她不愿再回到父親重新組建的家庭,便開始了她的精神漂流。這一天,她來到江西景德鎮,一下子便被那些造型端莊,釉色千變萬化的陶瓷工藝吸引住了。幾年后,她走出景德鎮,決定去獨闖天下,就這樣,她來到了皖南涇縣。
在一處陶窯前,她看到廣場上擺放著幾十只大小不一的水缸。在皖南的一些山區,水缸仍是很多山民們生活的必須品,人們用水缸盛水、腌菜或用來養殖睡蓮。她早聞陶瓷工藝美術大師翟老師的大名,希望能拜他為師,但翟老師卻指著門前的那些水缸說,你去掂掂它們的重量;又將她帶到轉盤上飛速轉動的缸坯前說,你一個小女子,又怎能扛得下這樣的活計?劉云說,我能!說著,便脫下外套,將一雙帶著被景德鎮細泥粗坯磨礪得近乎粗糙的手伸向那只旋轉的缸坯。幾年后,她的一雙“小女子”的手已經練到一個壯碩男子才有的勁道,巨大的缸坯在她手里隨心而動。
她來到施窯村,在老窯工們的幫助下砌起一座屬于自己的陶窯,開始將自己對陶窯藝術的構想一次次交給沸騰的窯火……她一次次打開和閉合那窯門,在熾烈的窯火中冶煉著自己的心志,施窯村成了這位北方姑娘新的家園和精神圣地,她說她還要努力下去,她要用古老的陶藝賦予China靈魂,從而窯變出一段屬于自己的藝術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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