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總想騰一處空間用來作書房,至今未果。那些書,只好散亂在床頭、沙發、墻角柜幾處。偶爾興起,想鋪開一方宣紙涂幾個字,竟沒有一張幾案擱置筆墨紙硯。搬家抱過來的一架古箏擺哪兒都不太合適,辱了她的身份。這么局促的地方,花草無處安身,更遑論古玩器物等擺設。壁上的書畫,紙面褪色不少,內容還始終鮮活著。
屋陋,物簡,人稀,某個瞬間竟覺得有些委屈,后來讀賈平凹,方釋然。他說,讀閑雜書,不必規矩,坐也可,站也可,臥也可;他還說,墻角有舊網亦不必掃,讓灰塵蒙落,日久繩粗,如老樹盤根,可作立體壁畫,讀傳統,讀現代,常讀常新。賈先生看得透。
就這樣和自己相處,四季更替,冷暖自知。常常是,明窗下捧一卷書,與古今圣賢談經論道,說風物人情,與其同悲同喜,且歌且吟;寒夜里,案頭煮著一盞茶,茗香氤氳,恍惚中如見山坡上茶樹葳蕤,如聞竹林旁茶歌清麗,則不覺冬冷,只感春暖;或打開音響,一曲古箏悠揚,一曲小提琴婉轉,一曲鋼琴激越,耳畔乃有一陣陣江流湯湯、云雨翻涌、山風呼嘯、蟲鳥啁啾。
我有冥想的習慣,那一刻最能與自然相融。冥想處,水果、碗筷、桌椅皆有生趣,花木、鳥獸、山河各具性情。
獨處并非與人世隔離,隨時可與父母親人相依,可與故鄉同在。盤中蔬,乃父親曾躬耕澆灌之;身上衣,無不是慈母手中線;日月星辰,山川溪流,頭頂之藍天,腳踏之泥土,均與故鄉無異。
最可說道的是,我常常一個人認真做飯,像招待客人一樣招待自己。
要做飯,少不了采買。去買菜的地方是個有些年頭的自由市場,那里有鄉下四季變化的快訊,有泥土的氣息,有露珠的鮮亮。平地上,仔細碼著新鮮的韭菜、小蔥、莧菜,或者幾個瓠子、倭瓜、絲瓜。菜類用細棉線、皮筋束成把,一塊錢一把;瓜類有用桿秤稱的,也有論個兒賣的。最初幾次去買菜,遇到尷尬事,到付錢時,他們沒有微信。后來,我就先預備了零錢去,數幾枚硬幣遞過去,拎起方便袋走人,很爽利。有一次,我轉身已走開幾步遠,又被一個大嫂叫住,她捧著一個嫩倭瓜放到我車筐里,說,你帶回去吃吧,又不值錢,不要錢了。我居然張張嘴沒有說出一句感謝的話來,我是用眼睛對她說謝謝的。好幾次,我見有的老人面前的菜不多,就都買下來,說,你看日頭都毒了,太熱,趕緊回家吧,大爺大媽總是千恩萬謝。其實他們不知道我的心思,那時候我腦子里閃現的,是早年我父親趕集賣菜的情形。
一個人背手系上圍裙,低頭洗菜,洗凈菜里的每一粒沙子,洗著洗著,菜凈了,心也靜了。若偶爾有人從水池的窗前經過,我的身影,在外人看來,就是一幅生活的剪影;若有人正好敲門進來,可以用圍裙邊擦手邊開門,進來的人就會覺得,走進了煙火人家。
做飯不用微波爐、電磁灶,要讓油煙彌漫,唯弄出一點聲響,冷清才能被壓住。要打開窗,讓香味從窗子跑出去,家人在他鄉,就讓他鄉的天空飄著家鄉的味道。我是不嫌繁瑣的,要蒸、餾、煎、炒,要裝盤、盛盆,要紅椒綠葉地點綴,這才有儀式感。油鹽佐料自己把握,咸淡稀稠隨心而為,就如自己的幸福自己拿捏一樣。偶爾得了一種心儀已久的野菜,好像回到童年,自然任舌尖狂歡,滋味有苦有甜。
上了年紀喜歡喝粥,小米、紅豆之類,要熬,時間出真味,世間的許多味道都是熬出來的;很少用方便食品湊合,更不要外賣,不想速食,連吃飯都用一個“速”字,那么就不會放慢該放慢的腳步。吃菜用筷子,夾菜的功夫,或挑,或抖,都說明了對人生的態度;喝湯用勺子,一勺一勺把湯送進嘴邊,舉手之間,能掂量出對事的輕重。
吃過飯我會及時把鍋碗洗了,如果隨手一堆,就堆出了散漫與怠惰。我想在下一次做飯之前,一切都是新的開端。
能夠享受過往,是我有生的幸運;過好今天,亦是我此生的使命。今天是余生的第一天,余生是一個人的地久天長,我理應每一天都把自己照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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