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四十五年前的舊事。如今,回想起來,還是蠻有趣。
當年,到單位報到第一天,辦好了一應手續,就被后勤科的胡老,帶到一幢皖南小縣城常見的民房中,踏進黑咕隆咚的老房內,胡老費了好大的勁,踮起腳尖,拉起一根油乎乎的電燈線。“啪嗒”一聲,垂掛在堂心的那只白熾燈,有些朦朧地亮了起來。
眼前呈現的景象,讓我這個農村來的十七歲青年,也目瞪口呆。昏暗的燈光下,蛛絲網占據了房間的各個角落。天花板上那些不知道哪個年代糊上去的報紙,懸掛在空中,掉不下來。
走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驚得地板下的老鼠們,東奔西突,唧唧吱吱叫聲不絕,似乎我是個侵略者,毫無理由地侵占了它們的地盤。
看到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司空見慣的胡老,對我說拖著余韻的上海腔:“房子破點,小點,亂點,總比在外頭睡覺好!明天,幫你用報紙再糊一次。”
第二天,胡老搗了一臉盆面糊,攀高爬低地花了大半天時間,就像農村女人用碎布與竹衣褙鞋殼那樣,把這間七平方米的斗室四邊,以及天花板,都用報紙嚴嚴實實地褙了起來。
開始三四天,糨糊沒有干透,晚上睡在床上,看著四周,報紙上的黑字就像一只只螻蟻,爬滿了整個房間,我躺在床上不敢睡,生怕那螻蟻,會爬滿我的一身。報紙干透之后,我再把十五瓦的燈泡,換成了三十瓦。那些擋塵遮丑的報紙,成了我的睡前讀物。看得多了,我有些懊惱,糊墻時沒有精心選好報紙,也沒有按照閱讀習慣,貼好報紙方位,看起來有點費事。我心里漸漸地盼著日子過得快些,等到過年除舊布新時,我也好不遲疑地再把房間精心地用報紙糊一遍。
后來這些報紙都是我精心挑選的,像《文匯報》的“筆會”,《解放日報》的“朝花”,《新民晚報》的“夜光杯”等,每晚走進自己的房間,我就像走進一本敞開的大書中,躺著看那些精美的文字。一年下來,許多精美的篇章,我幾乎都能倒背如流。
我在這個報紙糊就的小房間中,住了十年,我也將這間小房間,用報紙常糊常新地糊了十年。我現今年過花甲,搬過五六次家,家中墻壁與天花板都精心裝飾過,心中仍然眷戀著那些散發著油墨芳香的文字,也許,就是這段報紙糊過的歲月,喂養了我那段精神貧乏而又饑餓的日子,讓我一生與文字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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