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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前棗花落,一簌簌,似蜻蜓脫翅,垂柳飄絮,百谷成熟之時青蝗齊飛。這是一棵安靜的棗樹,煢煢孑立,像是東坡的竹杖斜靠在庭院墻腳。
午后寧靜,陽光慵懶,一只花貓躺在門檻上小憩。這個庭院,小而精致,一條三步寬的石子路連通前后兩間茅舍,長不過十步,前屋的影子直接斜切到后屋門檻上,黑白分明。院子一邊是棗樹,另一邊是雞舍,不過關的是白鵝。
七八歲的你趴在木窗上盯著這棵棗樹,你沒有想到這棵棗樹這么高,又這么的清瘦。光溜溜的軀干高過屋脊,佝僂,少枝丫,被光影遮蔽的地方不長果葉,你仰面,一朵蘑菇云一樣的樹穗撐在院子上空,亭亭如蓋。風很淡,很輕,很柔軟。高高在上的棗樹看不到窗下的你,棗樹向往的是院子外的天空,你有時候覺得它是這個院子另一個憂郁者。
這是大姑家的院子,你的童年大部分是在這鄉野之間度過的,譬如這個庭院,小小的如核桃上的鏤空雕刻,但也足夠裝得下你小小的夢。
那個傍晚,你決定去看看這棵棗樹。棗樹比你腰肢粗壯,你未出生時,它就站在這里,風侵雨蝕,樹皮溝壑縱橫。你站在樹下,看見了幾顆青棗,瑪瑙色,橄欖球形,風鈴下的冊頁一樣,懸在樹上,欲墜未墜。你完全失去了食欲,這和你之前在刺藤窠里找到的一株野生棗樹果實相差無幾。野棗干癟而有澀味,這棵院子里的棗樹結出的竟然也是這樣的果實。你猜想,這棵棗樹是否也曾從荊棘中移種于此?就像這里的草屋,這里的鄉民,他們生在這片泥土地上,模樣和血液里有著大地的本色,安土重遷。
不過,你后來才知道,棗不是用來食用的,農人需要的是它的軀干,打造農具和家具,作為嫁妝或家用。
那時,小表姐還未出嫁,你相信這棵棗樹是大姑留給她的。此時,她正坐在屋檐下,捧著一本磚塊厚的書,是古龍的武俠江湖,密密麻麻,如蚊的字體。你對這些不感興趣,你跑到她的房間里,把一個臃腫的蛇皮袋拖到院子,嘩啦啦地倒了出來,陽光下,騰起一股灰塵。這是她念中專時的舊書。你喜歡翻書,尤其是重讀沈復《浮生六記·閑情記趣》,文中“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親切如昔。你的童年,鄉間林木成蔭,夏蚊如沙,撲面而來,驅之不散。你便折槐樹枝,曲成圓圈,系緊。取屋檐下蜘蛛網作面,捕捉蚊子取樂。夜色如墨凝滯,捕蚊之樂也漸漸倦了怠了淡了。你獨坐門前,燭未點,等著在田間勞作未歸的父母。蚊拍放在腳邊,淹沒于厚重的夜色中,夏蚊依舊嗡嗡然,如驚雷藏匿于蒼穹。
好在,還有這些舊書,幾乎陪伴了你的整個童年。
父母為了飲食,沾滿田野氣味的雙手無法給你提供課本以外的書籍。只有在大姑家,翻閱小表姐的書,在院子里,才是難得的愜意時光。許多書頁面發黃,頁腳卷曲甚至缺失,還有一股很刺鼻的霉味,間或有兩三個蠹蟲從書堆里爬出,沒走多遠,就被小花貓用爪子一把按住,動彈不得。小花貓也是愛書的生靈,它蜷縮在小表姐的腳下,當它看見你把一堆書抖出來的時候,它騰空而起,卻在書山之間撒歡。
在這樣的下午,你把一本本書攤平,晾曬,像是唐僧師徒在石上曬經書。然后一個人靠在院墻旁翻閱,直到日光漸冷,傍晚逼近,鵝鳴不歇。
小表姐合上書本,取出屋檐下的長篙,打開雞舍的門,放出鵝。小表姐是要把它們趕到田野里去覓食。
大姑每年都會給你家五六只鵝,總是你去放養。在荒坡上,在漠漠水田旁,還有三五小伙伴,朝暮兩時同去同歸,嬉笑打鬧。母鵝溫順低首食草,公鵝好斗,見移動的人與物,便伸長脖頸俯身攻擊,不問結果,就引吭高鳴而歸,一副勝利者的姿態。或許如此,沈復《浮生六記》才提到有百姓“養鵝為號,以防海盜”。這也算是順應了它的習性。
你有些不情愿,年幼的你斗不過這些白毛紅掌“曲項向天歌”的優越者。小表姐不勉強你,把那本厚厚的紅漆書抱在懷里,趕著鵝出去了。
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庭院內,頓時寂靜。你感到一陣風,颯颯然,在庭院里來回蕩漾。雞舍上的枯黃蘆葦呼呼作響,那棵棗樹樹葉動了一下,你分明聽到它在嘆息。棗樹擺了擺頭,便又掉下幾枚棗葉,飄飄然,像是季節里的脫發。
整個庭院,漸漸暮色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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