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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叫了三遍,天光微亮。父親挑著擔子,在田埂路上吱呀吱呀地往前趕。我跟在后面,踩著凍得比鐵還硬的土疙瘩,跌跌撞撞地一路小跑,生怕落下。
父親擔子的一頭是木箱,木箱的抽屜里裝著錫塊、鐵皮、鐵剪、銼刀、松香、烙鐵和鹽酸水,另一頭是炭爐、木炭、搪瓷缸、臉盆、小板凳和墨水瓶等雜什。父親風風火火地往前趕,是要趕在太陽起山之前,在熙熙攘攘的集上找一處空位,擺開錫焊攤。
學校放了寒假,不用上課,這是我喜歡的。但是我不喜歡跟在父親后面上街,尤其是這么冷的臘月,天寒地凍的,耳朵被刀子割了似的痛。太陽出來就好了,割耳朵的刀子不那么銳利。但又有一樣不好,就是泥土路化凍,抹了油似的,走在上面往往得張開雙臂,步子也不能邁得太大,雜技走鋼絲似的。盡管雛鴨似的小心翼翼,但還是容易滑倒,新換的褲子上染了一攤泥,濕漉漉的很難看。
臘月是父親的忙季。每天早晨,他都要挑一副擔子,趕到五里外的集上去擺攤,掙一點零花錢過年。父親有一門補鍋補鐵的手藝,往日里,他會挑著擔子,走村串戶,方圓十幾里,誰家的鐵鍋搪瓷缸瓷臉盆破損漏水了,都找父親焊補。
來到集上,父親歇下擔子,擺開攤子,取炭生爐。一把類似于濟公手里的芭蕉扇,呼哧呼哧地搖,爐火漸漸地旺起來。父親不是濟公,他要干活掙錢。他將烙鐵扁平的那一端朝下放進火紅的炭爐里,拿起一只破了洞的搪瓷缸,用鐵銼仔細打磨破洞四周的銹漬和氧化膜,直至銼得發亮,再剪一塊比破洞稍大的鐵片,涂一層鹽酸水,貼上鐵片,用鐵鉗夾出被炭火燒紅的扁長形烙鐵,在松香上劃一下,冒出一股青煙,再按在錫塊上摩擦,烙鐵口粘上熔化的錫珠,趁熱均勻地將錫珠涂抹攤平在破漏處,待焊口冷卻,再浸水試驗,直至一兩個小時后不再漏水,才交到主人手中。
我的任務,主要是扇爐火。有的木炭是半成品,沒有燒盡,冒出大量青煙,嗆得眼睛直流淚,而扇子一扇,往往吹出一頭一臉的炭灰。扇爐火很不好玩,我扇幾下就沒有了耐心,眼睛瞄向對面的早點攤,那里正在炸糍糕油條,黃燦燦的擺在鐵架上瀝油,我聽到喉嚨里發出很響的咽口水聲音。父親在焊補了幾只臉盆和搪瓷缸,收到客戶遞來的幾張毛票后,抽出一張:喏,拿去買一根,快點吃,吃完了好干活。
油條是兩股相連,我撕出一股遞給父親。父親說不好吃,于是另一股也下了我的肚。
那時候還沒有塑料器具,日常生活用品大多是鐵制鍍瓷的。一旦鍍瓷掉落,里面的鐵器裸露,很容易銹蝕磨穿。難補的是搪瓷缸底部邊緣破損的大洞,但父親總有辦法。剪一塊比破洞略大的鐵片,用小錘敲出與瓷缸內緣或外緣相互貼合的曲面形狀,再將鐵片焊合在搪瓷破洞的內緣或外緣處,就像我褲子膝蓋處的補丁,貼合得天衣無縫,惹得圍觀的人都夸父親手藝好。
父親不僅會焊補,還會制作鐵架、鐵鉗和鐵環,制作最多的要數煤油燈了。給廢棄的墨水瓶量身定做一個鐵環,箍住瓶身,裝上鐵把手和鐵掛鉤(便于掛在墻釘上),再制作一個穿有線絨燈芯的鐵管和鐵蓋,一盞煤油燈就成了。年底最后幾天,煤油燈十分搶手,大年三十,農家的每個房間,都必須亮著燈,煤油燈自然十分暢銷。
集上接的活兒多,散集后父親就將客人丟下來待補的搪瓷缸瓷臉盆等生活用具帶回來,補好后第二年早上再帶到集上,讓客人領回?;氐郊?,父親讓我學練習錫焊,有意將這門手藝傳給我。我接過鐵鉗,夾住燒紅的烙鐵,學著父親的一招一式,但是焊出來的補丁總是毛毛糙糙,試水時總是有水滲出。父親說,你太性急了,不等烙鐵燒紅,焊接速度又慢,這樣不行,得重新再焊。
再焊還是不行,父親直嘆氣:你不是學手藝的料。
我心想,不是學手藝的料才好呢,我本來就不想學。
忙了一個臘月,父親用錫匠手藝為我們換來了過年的新衣、燃放的鞭炮和二踢腳,還攢了一些零票,替我第二年春季繳了學費。
后來,我考上了中專,離開了故鄉。父親的錫匠手藝,沒有在我們這一代傳下來。參加工作后,父親漸漸老了,挑不動擔子了。有一次回到故鄉,母親落寞地說,你們都不接這副擔子,就讓鄰村的一位小伙子挑去了,算是白送。然而白送也沒能堅持多久,隨著不銹鋼、鋁合金、塑料制品取代搪瓷用具,市場沒有了錫匠用武之地,那位小伙子外出打工,父親的那副錫匠挑,早已湮滅于歲月煙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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