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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尾數逢八,雪大。路上斷了交通,山中更是沒有路影,白茫茫一片。過完了年初一,我就在準備行李,打算第二天趕到學校。母親知道勸不住我,默默幫我收拾,主要是過年的各種菜,讓我都帶一點,她知道我那單身宿舍里啥也沒有,下雪又在過年,也沒處買。父親給我尋來一根木棍,讓我一路拄著,也能探雪深淺。父母都想問:學校還在放假,為什么單你要去這么早?可他們沒問,知道我不會說,問了也白問。可他們十有八九能猜得到:一定跟某個小丫頭有關,不然二十多歲的兒子不會冒這么大的雪。
可恨那時沒有微信,私人之間也沒有電話,傳遞消息全靠寫信。山里的郵遞員半個月來一趟,最近一次來,還是年前的臘月里。
雪到初二上午停了,還是不見太陽,天陰著,不時刮過一陣帶雪粒子的貼地風。吃過午飯就走,深一腳淺一腳,一個人走完八里山路,出山才看到村莊。村莊像雪地里的矮白菜,不仔細看看不見,好在路沿上的這些村莊我都熟悉,也都能叫得上名字。
山外的大路好走一些,又有一棵棵大白楊熱心指引,還能看到一些小孩在村頭放鞭炮玩雪,不太寂寞。走路不冷,足下熱乎乎的,出山時我就敞開了滑雪衫,此刻有點微微冒汗了。那時我每個月有六十多元工資,花六塊錢在供銷社買了一雙半截雨靴,這回正好用上。
天黑前,我進了學校大門。學校里一個人也沒有,一大片原封不動的雪,一排排黑洞洞的房子,風刮得窗戶“嘩嗒嘩嗒”響。我如約來到信中約定的地方。
上燈了,我等來了一場雪,揚揚灑灑。暮雪添寒,窗戶里是人家過年的熱鬧,雪地上一道雪松的影子,被風拉得長長。
有一首歌叫《煮雪》,聽過沒?許多故事還沒來得及說,就被凍住了,一直雪藏。等有那么一天,我慢慢地煮,你慢慢地聽。
據說,頂著一場大雪,才能回到故鄉。
汪曾祺在《故鄉的食物》中說:“一到下雪天,我家就喝咸菜湯,不知是什么道理。”在那樣的雪天里,我們也喝這樣暗紅色的咸菜湯。
那年冬天,村中的青壯年都去“挑牛屯河”,父親也在其中。大雪驟至,一下數日,門口雪埋得只剩一根拴豬樁。缸里的咸菜湯快要喝光了,勺子碰著缸底響,收音機電池也快耗盡,發出“呲呲”的噪音,母親扒著門縫朝路上張望,就在這時候,父親踩著積雪回來了。閉了幾天的門重新打開,一條通往井欄的路鏟了出來。
在故鄉的腌菜中,雪里蕻有著較高的聲譽,也誕生了一道名菜:雪菜肉絲。這是極葷極素的一種搭配。雪里蕻是深秋之物,鏟倒,洗曬,下菜缸,一層菜,一層鹽,一個月后,在大雪紛飛的舞臺上,踩著鏘鏘的鼓點,它身披綠斗篷登場。用一大碗剛剛轉味的雪菜,配精肉絲,做一盤雪菜肉絲,那是雪天里的咬舌美味。雪菜也可以配肥腸。
雪里蕻易得,肉和腸要到臘月殺了年豬才有。小時候,殺豬老表宗堯,挑著腰盆和刀籃,從一團雪花里鉆了出來,光著頭,舊棉襖敞著懷,冒著熱氣。一看見他來,我就嫌惡地躲了出去,他故意在后面喊:小老表,別走啊,等會幫著逮豬腿。
在外面磨蹭一個下午,我回來時,家中早已收拾停當,門口的雪地上,噴濺著猩紅的血,宗堯老表說:這叫“滿堂彩”。
夜讀《莊子》,凝視窗外,皆白。
此地北去八十里,有一個叫“灣”的騎路小鎮,路無百米直,雪天更遠。那里賣五塊錢一瓶的“玉液”酒,光瓶鐵帽,足斤足兩。這個靠近鄰縣的小鎮,是個有名的雪窩子,冬天的大雪花,一場追著一場,像一部不加標點的童話。鎮上只有一條“331”省道和外界聯通,趕上高速封路,這里的大貨車一輛接著一輛。若是這條路也被雪崩斷,小鎮就陷落了,被天接管。好在大雪到來之前,小鎮備足了柴草和口糧。廊檐下掛著用篾片撐開的咸老鴨,已經曬得叮咚作響,院角一缸踩得扁扁的大白菜,淘出來煙絲一樣金黃。小鎮,文風盛,酒風也盛,每年第一場雪都有酒。三五文友,在小酒館聚齊,點手招來伙計,煮一壺花雕,燒一個鍋子,燙幾樣小菜,荒腔走板,一直喝到后半夜。“從前慢”,鄉里的光陰尤慢,它有足夠的耐心用一根柴火把一大塊人生熬得稀爛。
聽朋友說,現在,小鎮人少路好,新添的“明巢高速”在鎮東頭開口;進城也方便,116或117都行,站牌豎在家門口;小酒館都關了,關了好,反正現在也喝不動大酒;冬天腌咸貨的少了,像以前,把豬身上東西腌全了的人家,沒有了。
臨了他說:噢,對了,上次在農貿市場肉案子上,有一個殺豬的還提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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