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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九十歲看上彩色電視的。奶奶眼不花耳不聾,看得入迷。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彩色電視機稀罕,有錢難買著,也就金星、上海、黃山、長虹等不多的幾個品牌。我找不了不少人,終于買上了一臺長虹18吋彩電。
買彩電是為結婚做準備的。當時結婚簡單,一間房子(房子是分配的),一套家具,就算齊全了,如果加上一臺彩電,就非常豪華了。彩電12吋的偏多,18吋是豪華中的錦上添花。
彩電是提前買的,我和女友從省城提的貨,擠公交車搬到了我父母處。我和女友早商量好了,結婚前把電視機放在父母處,讓九十歲的奶奶享受享受。
彩電放在了奶奶的房間,通上電源,打開電視,奶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從電視屏幕里,她第一次看到了世界的精彩。五光十色的世界,將奶奶的目光死死鎖住了。
記得當年的電視節目并不豐富,頻道不多,可供選擇的余地不大,但奶奶還是為之興奮不已,樂呵呵地張著無牙的癟嘴。我問奶奶可看懂了,奶奶一個勁點頭,說:懂,懂,懂。女友問奶奶可好看,奶奶拉著我女友的手,說:贊,贊,贊。我們都以為奶奶看不懂,只是看個熱鬧。不過,九十歲的奶奶能看個熱鬧,我們心中仍是高興的。
奶奶看電視入迷,入迷得飯也不愿吃。飯菜上桌,一喊再喊,奶奶的目光就是不愿從電視屏幕上離開。我的女友有辦法,說:奶奶您不吃飯,電視上的人也不能吃飯,人家的肚子還不餓通了?奶奶這才讓關了電視,好好地吃上一碗飯。為此,我們笑得流眼淚。奶奶以為電視機里關了許多人,是他們在演的。
隨后又發生了件事。家中原來是沒有洗手間的,要方便得去公共廁所,但奶奶老了,上公共廁所不方便,屋里便放置了馬桶。奶奶要方便,非得讓人把電視關了。問其原因,說電視上的人看著,多不好意思。我們忙解釋,可奶奶就是不聽。許多年里,我們把這當趣事說,可說時,心中免不了酸酸的。
奶奶最喜歡看的是戲曲,戲曲的舞臺好看,唱得也悠揚,劇情精彩,一會是公子小姐,一會是舞臺亂斗,一會是哭哭啼啼,一會是哈哈大笑,奶奶跟著這節奏,眼也不眨。好在當時的電視節目不是二十四小時連軸轉,晚上十點多鐘節目大多結束,奶奶會長嘆一聲說:他們累了,要睡覺,我也睡了。
有一次,我們發現奶奶邊看電視邊抹淚,電視上播的是個“苦戲”,奶奶看進去了。誰說奶奶看不懂?奶奶看得懂的。
我們慌忙勸,說是戲,是戲。奶奶說,是真的,真的,一輩子我的苦都吃得齊腰深。奶奶由戲聯想到自己。
奶奶逮著了我們,要訴訴自己的苦。奶奶說的是賣荒草的事。荒草是用來苫鋪屋頂的,荒草要砍,去山里砍,砍倒了曬干,曬干了挑到集上去賣。去山里得走十里的路,清早出門,懷里揣上個山芋,不到中午就餓得前胸貼后背,還得把荒草挑回,聚上一堆,再向集上挑。
奶奶這輩子,大半輩子是泡在苦水里的,戰亂、饑餓、苦累、病痛、失親等等。奶奶說的賣荒草,估計是留在她心底里的疼。奶奶一直有個愿望,將家中的老宅換上荒草頂,可一直沒能實現。砍荒草,賣荒草,是給人家屋頂上添實在的,奶奶心中不甘。
我們的婚期近了,彩電要搬走,看奶奶對電視的迷戀,我和愛人心中多有不忍,試著和奶奶說,奶奶倒好,說:把里面的人留下,房子搬走。奶奶有些犯糊涂了,我們一再解釋,奶奶算是明白了,但不舍的表情一直跟隨到了現在,眼一閉就浮現在眼前。
也沒過多久,我父母下了決心,將家中鹽罐子油罐子淘干凈了,找人尋路子,花了不少錢,買了臺“黃山牌”彩電,只不過小些,是16吋的,依然放在奶奶屋里。
奶奶又有彩電看了,奶奶迷得很。
奶奶是九十六歲去世的,伴著彩電過完了最后的日子。
我曾和奶奶開玩笑,說:奶奶百年后,給你送臺大彩電。奶奶搖頭加擺手,說:不要,不要,燒了,他們疼。我們這有人去世后燒靈的習俗,奶奶死后,我沒聽奶奶的話,還是用紙扎了臺大彩電,旺旺地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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