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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秋一周，仍高溫酷暑，整整六天，閉門未出。空調房待久了，嗓子發癢，第七天清晨，咳得停不下來。看窗外，曙色漸明，便翻身下床，準備出去走走。

下樓，深呼吸，如飲純露，滿腹清涼，頓覺氣清神明。其時不過五點，街上行人已三三兩兩。迎面過來一對老夫妻，鬢發如雪，步履遲緩。兩人互挽著手，不說話，淡定安然，像這清晨的天色，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相偕以老，塵世中最平凡的溫暖，最令人動容。

唰，披一襲黑羽的燕子幾乎貼著我的頭頂掠過。唰，唰，唰，緊跟著又來了三五只。燕子們穿花似地，嘰嘰啾啾，啾啾嘰嘰，在我頭頂和身邊的房檐上飛來繞去，扇起一陣陣悠悠的涼風。燕子低飛要下雨。果然，我回來不久，雨便如約而至。和燕子的成群結隊不同，一只小麻雀孤零零地停在電線桿上。幾根細線，一個黑點，像五線譜上的休止符。瘦小，堅定，斯人獨憔悴？不，定是雀心有所安。像此時的我，就很享受這一刻獨自東張西望的恬然安適。一直覺得，很多美好，唯有在寂靜中方能盡情盡興地領略。

遠處的山頂漸漸亮了起來，幾片黃色的云彩微細地橫在那里，很耀眼。路過女友家門前，我停下了。鐵門緊閉，悄無聲息，唯有那洗澡花正活潑潑地張著小嘴，笑迎我的到來。“如果你來，我不在，請和我門外的花坐一會兒。”我注視著它們，果然，很溫暖。

走體育路，過賞溪橋，到郊外那條小道。晚間散步時我經常來這里，早晨過來還是第一次。縱目望去，綠野平疇，深青淺綠，滿眼清潤，草木的氣息也越發豐郁醇厚。

這里是城郊的蔬菜大隊。一畦畦，一壟壟，全是鮮靈靈的瓜果蔬菜。嘎吱，嘎吱，一個菜農推著板車過來。嗬，滿滿一車的茄子，一根根，紫光油亮，昂首挺胸，好個傲嬌的小模樣。我家餐桌上的茄子，很可能就是它們的兄弟姐妹吧？這么一想，愈覺其親切可愛了。最吸睛的還是絲瓜花，它們在高高長長的篷架上集體亮相，一色的小黃裙，排成了一架明艷的花廊，由不得你不注目。籬笆架上的豇豆還很纖弱，一個個把細細的身子掛在竹籬上閑悠悠地蕩著清風。想想這菜畦，真是神妙，能在黝黑的泥土里編織出一片絢麗，它是塵世溫暖的煙火，也是大地浪漫的詩行。

穿過田地邊的小徑，就到了河邊。往年梅雨季，青弋江水常常暴漲，這里會汪洋一片，天水茫茫。今年是“火梅”，江水清淺可人。岸邊，草色青青。蘆葦高挑，氣度清雅；狗尾巴草雖身材矮小，但眉眼彎彎，活潑生動。水中，有大大小小的綠洲，像個微型的千島湖。水青碧碧的，是綠樹倒影和水草相融之后那種沉靜的綠。風過處，波紋漾起，舒徐，和緩，風致楚楚，像我此刻的心境，安靜中有淡淡歡欣。釣魚的人坐于岸邊草深處。一個人，數小時，獨坐河灘，獨對天地，水茫茫，云悠悠。除了鳥鳴喈喈、水流濺濺，他能聽見的大約只有自己的心跳。不過我相信，在別樣的靜寂中，人與水與魚一樣鮮活，豐富。安靜與孤獨，往往是精神活動的密友。

綠草叢中，一朵幽藍，是牽牛。花瓣有著絲絹的柔韌，整個就簡簡單單的一個小圓，氣質清麗脫俗。我喜歡它另一個詩意的名字，朝顏，多好，一點點迎來光明。想起《源氏物語》里的朝顏，清麗高貴，冷靜內斂，面對光源氏的瘋狂追求，她毅然拒絕，像眼前的這朵花，清風晨露中，盈盈獨立，溫柔堅定，這是她一生中最美的辰光。是的，朝開暮落，一天就是一生。生活之美，往往就在此時此刻，唯有更多的珍視與悲憫，可慰心懷。

回來的路上，經過農民新村旁邊的河渠，一溜石埠上，蹲滿了浣衣的女子。此起彼落的棒槌聲，間雜著縷縷歡笑，像一曲清新淳樸的鄉村小調，在晨光里飛揚。這個早晨的美好，也像那清悠悠的河水，流進心靈的河床，涓涓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