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本報記者署名文字、圖片,版權均屬新安晚報所有。任何媒體、網站或個人,未經授權不得轉載、鏈接、轉貼或以其他方式復制發表;已授權的媒體、網站,在使用時必須注明 “來源:新安晚報或安徽網”,違者將依法追究法律責任。
早春的夜,半夢半醒間忽聞窗外有鳥啼鳴,合著眼,凝神靜聽。古人言“以鳥鳴春”,若要講出哪些鳥,實在又不好辨別。
但我記得故鄉的鳥。燕子與麻雀,大約是鄉下孩童睡在搖床中就識得的。先時家里三間土墻茅屋,堂屋常年有個燕子窩,春夏之際燕子飛進飛出,村人對其多有喜愛,說燕子筑巢家中必生吉事。祖母有規矩,小孩子是不準上桌的,我們就端著碗坐在門前的樹蔭下,一邊吃飯一邊看燕子嘰嘰喳喳飛進家門。燕窩里新孵了雛燕,小家伙們嗷嗷待哺,齊刷刷張大嫩黃的嘴巴,一個比一個叫得歡。村家別無長物,去田崗做活門扇都是大開的,偶遇虛掩著的門,老燕便越窗而入,給它的兒女們哺食。很熱的一年夏天,家中的燕子窩突然坍塌了一角,樹枝、羽毛、泥巴、草屑落了一地,還掉下來一只子燕,仰八四叉的,死了。兩只老燕哀哀不絕,滿屋亂撞。祖母心疼得緊,將子燕掩埋于一棵大椿樹下。老燕盤桓場基數周,長長低鳴一聲飛走了。再一天一抬頭,損壞的燕巢修補完好。
年年春天燕歸來。燕子認得自家門。
雷聲響,萬物長。驚蟄前后,麥子返青,油菜綻蕊,路邊、田野、墓地靜悄悄開著各種野花,但它們皆淹沒在紫云英盛放的花海中。燕子于天地間忙著捉飛蟲,有時停佇樹梢,有時掠過水湄,有時立于花尖。我們喜歡燕子飛得好看,牛在吃草就任它吃,立在那里眼珠一眨不眨,看碧草紅花間穿梭著的黑俊的影子。紫云英除留一塊做種子,漫野的芬芳在蜂子的嗡嗡嚶嚶中,犁鏵將它們掀翻到地底下做肥料去了。不久,秧苗栽上了,漠漠水田青綠一片,燕子俯沖,飛升;再俯沖,再飛升,天際盤旋,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放學路上,撇一截柳枝手上搖著,念著才學會的詩“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想著實在像的,燕子尾巴剪春風。
故鄉的鳥數麻雀最多。它們機警敏捷,不懼人,整日沒完沒了地啁啾,十分聒噪。常見幾十只幾百只一同飛落在秋后的曠野,或者棲息于灌木高枝上,它們還喜歡站在細細的電線上,像一個個躍動的音符。
鄉人并不待見麻雀。場基上曬著才打下的麥子,雞來偷吃,鴨來偷吃,麻雀也來偷吃。看場的人搬來磚頭,找一根粗長的麻繩,一頭握在手中,一頭系在磚上,禽鳥來吃,便甩動繩索,使之嚇退。禽鳥吃在其次,可嫌的是在麥場里拉屎撒尿。
夏秋之交,稻子熟了,遍野金黃,這時麻雀趕趟似的撲向田野。村婦們扎了許多個稻草人,有鼻子有眼睛,頭戴草帽,身穿寬大的衣服,低頭,作邁步狀,或手里搖著一把破扇子,各有姿態——這塊田插一個,那塊田插一個,稻草人就很敬業地站在稻田中央,遠看像真人一般,麻雀果然退避了。可是稻草人不會出聲呵斥,拿竹竿扇子驅逐它們,幾次試探后,麻雀們又照樣來偷吃谷子。
捉麻雀是鄉村孩子一大樂事。天黑了,麻雀們躲進屋檐下或墻縫里壘成的窩睡覺去了,拿個手電筒照著,一家家屋檐搜尋過去,一會兒工夫能抓許多。嫩歪歪的小雀,眼睛還沒睜開,有時還能掏到一窩子麻雀蛋。這是男孩子互相逞能的時候。
冬天實在冷,茅檐上掛著長長的冰凌,麻雀們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弄丟了飯碗,只好在雪地上東啄西啄。這也是捕雀的好時機。二狗子掃凈門前的一塊雪地,撒了谷米,支起網罩,果然引來貪嘴的麻雀,二狗不費什么力氣扣住了幾只雀子。
故鄉的鳥自然不止燕子與麻雀。就讀的中學要走十幾里村路,途經孫家祠堂,有個壕溝,林木森茂,某日迎面撞見過一只貓頭鷹,雙目炯炯,令我大駭。那是中學最后一年,我寄住姨母家,學校每晚上晚自習,散學后月黑風高,獨自惴惴回家。中考在即,畢業班的同學都在暗自用功,天資愚笨如我,兼又被一種莫名所以的少年心緒所裹挾,只是夜夜昏沉,似夢非夢中總被一陣陣布谷鳥的叫聲喚醒。那叫聲極有節奏:“布谷……谷,布谷……谷”單調、粗獷、凄厲、洪亮。翻身起床,推窗,蒙蒙細雨中鄉野綠生生的一片青碧。
古書上說布谷鳥又稱作杜鵑鳥,傳說為蜀帝杜宇的魂魄所化。它的聲聲布谷,是在啼血,暗喻著不如歸去。杜鵑鳥的身世,大約契合了詩人們傷春憂郁的情調,因而常入詩詞。“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子規夜半猶啼血,不信東風喚不回。”待我明白“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的情緒,早已是多年以后的事了。
請輸入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