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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常常用來佐飯的是啤酒。老人們愛喝綠玻璃酒瓶裝的紅石梁。啤酒是酒中難得的清爽，雞鴨魚肉，生猛海鮮，大快朵頤，總要佐以啤酒壓一壓油膩。我最愛喝上面的啤酒沫，酒一倒出來，便猴急地湊上去吸。酒沫實在是啤酒中最誘人的部分，有啤酒的香味，少了酒水刺激之感，卻依舊不減清氣，就如同朱唇之于樊素，纖腰之于小蠻。把鼻子和嘴巴統統都埋進啤酒沫里，也算是童年幸福感的組成部分之一了。

口上心頭念念不忘的是楊梅燒。老家的楊梅很是不錯，浸出來的楊梅燒酒自然更是可口。每年楊梅季節，家中長輩們親自摘了楊梅，取蒂，再用鹽水浸泡半小時，去蟲。接著將老冰糖和楊梅一并放進瓷壇或廣口的玻璃瓶里，一層老冰糖，一層楊梅，最后澆上燒酒，沒過楊梅，牢牢地封存好，七八天的時候開罐便可嘗出醇香了。剛開封最宜喝的是酒汁，若是存放久了，酒味便都給果子吸收進去了，這個時候酒汁已經沒有多大的勁頭了，要吃酒浸楊梅，方才過癮。楊梅燒其實是很容易上頭的，小小的幾粒果子，吃得我臉色赤紅。大人常常笑罵：“不承望養了個小酒鬼。”

老酒是冬天最常喝的酒。《紅樓夢》里，寶釵教導寶玉時說過，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是會受害的。喝老酒還是要喝燙的，孔乙己里面老紹興人喝酒是要溫酒的，把酒灌入小壺里，放進熱水里面燙好，許是這樣能保持老酒的醇香。家鄉的老人仿佛都是煮酒的，拿一個大鋁鍋，把老酒倒進去，用柴火煮上一小會兒，便已經沸了，再往里加一些紅糖，是冬季里祛寒活血的好東西。若是再講究些，還可以在老酒里面打一兩個雞蛋，這就是舊時候用來招待賓客體體面面的紅糖雞子酒了。

若是說吃肉喝酒是很北方的事情，那甜甜的紅糖雞子酒就是再江南不過的食物了。加了紅糖的老酒中和了辛辣的味道，變得溫柔起來。更不用說加在里面的雞蛋了，最好的是蛋黃還沒有凝固，喜歡把蛋黃戳破，看它流淌進酒汁里，香甜滾燙，又倒映進紅燈籠的影子。裹著棉衣，美滋滋地喝上幾口，便已經出了一身汗，寒夜和冷風是可以不再顧忌了的。也不要貪杯，北方的酒醉的是脾胃，江南的老酒醉的是骨頭。

其實我也不是個品酒之人，許多時候喝酒也就是討個意思頭。對我而言喝酒時的感覺似乎要甚于酒水本身的滋味。總感覺人生當中許多情懷和少女心事是很相近的。看似是因為秋窗風雨夕，悲春傷秋，實際上是無頭無緒無蹤跡可循的閑愁，卻也正是這閑愁最難排解，又不愿意蓋上少年強說愁的名頭，這時候點一盞燈臨著窗喝酒，瓶空了，窗外也不一定有涼風，內心里卻是滿的，有點對得起自己的意思在里頭，也覺得這凡塵和世俗都是好的，諸如鴛鴦花的枕頭在床上放，又比如木樨花的褥子鋪滿床，此外還能飲得杏花酒，美人醉，都是很好的。

希望人生可以再容易滿足一點，在梅亭里等月亮的時候，在窗欞下敲燈花的時候，都能吃上一點酒。那樣一切都不必心急，可以緩緩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