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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跑進家門,大叫著渴死啦,拎起方桌上的暖水瓶,把溫溫的開水飛濺著倒進瓷碗里。父母見狀一定會提醒說,澄一澄,等茶銹澄下去再喝。
這是小時候的溫馨一幕。在中原鄉下,井水打上來,直接儲存在缸里。井水燒開后,再裝進暖水瓶里。開水里的水垢如影隨形,它們沉淀在水底,稍不留意就被喝進肚子里。鄉下管這積沉在瓶底或碗底的水垢,叫“茶銹”。
好一個詩意而又形象的名字。鐵可以生銹,水被燒開后,也可以生銹啊,它就叫“茶銹”。那些茶銹如果混在水里,水是混濁的,根本看不到它們的樣子。澄上一陣子,它們就沉淀在碗底,厚厚的,像極了細細的面粉,潑到地面上,像白石灰一樣染白了地面。是的是的,生水被燒到沸騰,就變成了茶水。簡陋到沒有茶葉,那白開水就叫“茶”。喝白開水,也叫喝茶??腿藖砹?,最貴重的禮節,就是沏一碗紅糖水,那叫紅糖茶,雙手奉上。為什么用碗盛茶水,因為沒有杯子啊。
淮河以北,越往北走,越接近黃河,土質越是松軟,地下井水燒出來的白開水,水垢也越多。這也算是黃淮平原的一種“特產”吧。暖水瓶底,永遠都殘留著混濁的茶銹。在我幼年的記憶里,很多人家為了節約柴禾,連白開水都省著燒,以至于家里來了客人,竟然拎一只瓷碗救急,可以到左鄰右舍去“借”一碗白開水。那茶銹就蕩漾在瓷碗里,那碗“茶”放在桌角,澄了一會兒,茶銹完全沉淀到碗底了,客人一飲而盡之際,主人不忘善意地提醒,“茶底子”倒掉吧。茶底子,就是茶銹。
淮河以南的水質,就變得柔軟起來。水里面很少有茶垢。過了長江,水質更軟,那里有山,還盛產茶葉,那里說的喝茶,才是真正的茶水。沏一杯綠茶,看茶葉在杯中沉浮,喝到最后,香氣依然若隱若現,生出喝茶的許多文化來。陸羽當年寫出《茶經》,當然是游歷于青山綠水之間。如果讓他走在黃河與淮河之間的平原,寫出的可能也只有“茶銹”。
家鄉的飲用水與時俱進地得到改善。井水變成了深井水,再到如今的自來水。茶銹依稀還有,但遠遠不像以前,喝茶之前需要澄一澄再喝了。茶水也漸漸南風北進,精美包裝的茶葉也飛進千家萬戶的案頭。但我每次喝茶后,都帶著一種天然的警惕性,還會在杯底瞅一眼,謹記著父母的禁令提示:小心,不要把茶銹喝下去。
冬喝紅茶,夏飲綠茶。春天最珍惜明前茶,而秋天最適宜半發酵的烏龍茶。常常有南方的朋友寄茶葉過來,柴米油鹽醬醋茶,茶水的地位由最末位,排到了頭名,須臾也不能離開。喝茶也變得如此講究起來。
每當我靜下心來,欣賞一杯剛剛沏好的香茶,就會想起“茶銹”這個名字。專門查閱過所謂“茶銹”的危害,查來查去,只有一個原因構成“茶銹”,那就是水質偏硬。甚至還有專著研究認為,含有“茶銹”的水質,充滿了人體最需要的各種微量元素。難怪在黃淮平原貧窮的地域,卻常常驚現長壽村落。
我還是驚異于當年的父老鄉親,在那個連燒一暖瓶白開水都覺得奢侈的年代,居然給混濁的茶垢起了這么詩意的名字。以苦為樂,抑或安貧樂道,渾然天成,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但是,正是這種苦中作樂的詩意,才醞釀了比茶更主貴的烈酒。那可是時間的沉淀精品。如果說,酒里面也有什么東東可以詩意地描述的話,我只想到了一個詞,那叫“酒花”,唯有它,才可以匹配“茶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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