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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酒不成席啊!鄉下人好客,即便是物質匱乏的困難年代,家里來客了,必備辦酒席,盛情款待,正月更不必說了。沒錢買,那就自家釀米酒啊!
糯米是釀酒的主要原料。我們這兒的糯稻名叫螺螄糯,信不信由你,這是我迄今吃過的最好的糯米了。那時,爺爺是生產隊長,這糯稻是偶爾發現一兩株,經他采集后留種,再一年年地培育、繁殖起來的。螺螄糯稻穗大,子實密,芒刺長,外殼毛乎乎的。舂出來的米潔白如玉,香甜軟糯。這種稻子分蘗弱,產量低,隊里每年只少量種植,各家依據需求,分得多少不等的糯稻。
說來也怪,同樣的材質,同樣的方法,不同的人來做,調理出的東西卻迥然有別。釀米酒也是如此:有人釀的酒味寡淡,有人釀的酸澀難咽,有人釀的卻甘美醇厚,奶奶就屬于后者。我家年年釀米酒,總要等到小年過后。早了,一來怕嘴饞的我們麻雀看蠶——越看越少,沒準不等正月待客,就“內銷”了;二來米酒的保質期有限,時間過長會變質的。
這天下午,奶奶從甕子里鏟出七八升糯米,倒入溫水中淘洗干凈。淘凈的糯米裝在筲箕里瀝水,它們略有些發脹,飽滿圓潤,白凈得晃人的眼睛。奶奶就著清水,將飯甑洗刷一遍,在隔板內鋪上洗凈的包袱,倒入筲箕里的糯米,喊來爺爺,倆人合伙抬起飯甑,輕輕放入鍋中,取來鍋蓋蓋住上口,鍋下添柴,猛火蒸煮。一盞茶的工夫,鍋內“咕嘟咕嘟”響,熱氣裊裊蒸騰。奶奶褪去殘余的木柴,又悶了一會,這才揭開鍋蓋散熱。看差不多了,抬下飯甑,將米飯倒進簸箕里攤涼。蒸熟的糯米近乎半透明狀,晶瑩剔透,猶如凝脂,一看就誘人食欲。奶奶看我眼巴巴的樣子,團了一坨給我,我餓狼一般大嚼起來。這飯綿軟而有嚼勁,夾雜著絲絲甜味,我嚼得滿口生香。
每年秋季,老黃都要來我們村里賣酒曲。爺爺說老黃賣的酒曲,是他采料自制的,正宗。每次來,我家總要買上幾丸,塞進瓷瓶里封存起來。那玩意兒淡白色,湯圓大小,有些糙,像石灰渣,綴著些不知啥黑色的籽粒。我曾偷偷舔過,微微有點甜酸味。這會兒,奶奶取出幾粒酒曲,用搗筒搗得粉碎,撒在涼了的糯米飯上。她朝米飯上灑了點溫水,挽起袖子,雙手可勁攪拌揉捻。忙乎了好一陣,糯米飯被弄得像一坨糍粑,瓷實而粘糯。
傍晚時分,奶奶找出一只竹筐,喚我去草垛里扯來一抱稻草。她往竹筐的四壁塞稻草,中間留個窟窿。她扒起那坨米飯,放入那只黃釉大陶缽里,按壓嚴實,使勁端起陶缽,埋進筐內草窟窿里。臨了,拿只小酒杯,在米飯面上按,按下去一個拳頭大的坑。這是干啥子?奶奶告訴我,這是做酒窩。她給陶缽扣上木蓋,又翻箱倒柜找出舊棉衣啥的,將陶缽捂得嚴嚴實實,幾個人一起用力,將竹筐挪到灶門口——那兒暖和。奶奶撣撣圍裙說:“要過三天才來酒呢。”告誡我,封好的酒缽不可早揭。
從此,我就惦著灶門口那只竹筐。三天的時間多漫長啊,我哪里等得及!第二天下午,趁人不防,我悄悄溜到灶門口,扒去筐口的衣物,揭開蓋板,有股淡淡的酒味襲來。朝里瞧,酒窩里哪有一滴酒!趕忙合上蓋,偽造成先前的狀貌。次日,我心里癢癢的,又揭開陶缽,只見酒窩四周水滋滋的,但仍不見酒水積存。好容易又捱了一天,半下午時,我正跟弟妹們玩撲克,奶奶喊我,說來酒了。我一陣風旋進來,灶門口光線暗弱,奶奶點亮油燈照明,探頭一看,那小坑里滿滿一汪清澈的酒液!奶奶用酒杯舀起酒,送到我嘴唇邊。我吸了一小口,咂摸著,啊,這米酒氣味芬芳,甘美醇厚,隱隱有點梅酸,濃稠得嘴唇快被膠住了。我一仰脖喝下,這就是傳說中的仙露瓊漿吧!我要過酒杯,一氣喝下三杯,美好的滋味直滲進心里去,不禁大叫:“好喝,好喝啊!”奶奶看酒窩里快光了,一把奪過酒盅,嗔怪地說:“孬子!頭酒勁大,醉人呢!”起初沒啥感覺,不一會兒,體內似乎有股暖流,春水一般向全身激蕩,腦袋有點沉,臉頰微微發燒,腳步輕盈得快要臨風飄舉了。
我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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