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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下午，我和先生準備帶婆婆出去散散步。 

老太太本不愿意出門。她年輕時腰腿受過很嚴重的傷，腿關節常年疼痛。白天，除了去衛生間，她基本是坐在沙發上，每次站起來，得用力撐著扶手，還需連撐幾次，才能顫顫巍巍起身。雖說站起來了，可身體幾乎已彎成了九十度。走路時，眼睛只能看著地面，腳步踉蹌歪斜，加上體型偏胖，走不了幾步就“吭哧吭哧”氣直喘；倘和人說話，還得使勁把頭仰起來。 

先生知道她的擔憂，便大聲說：“不要你走路的，我們開車帶你去運河埂上曬曬太陽?。　崩咸K于點了點頭。她現在最聽這大兒子的話，看她的眼神，常帶著孩子對大人般的溫順和依戀。 

穿過熙攘的街市，車緩緩停在了運河埂的小廣場上。小城的運河是皖南最大的人工運河，從溪口大壩一直延伸到紀村電站，全長四十多公里。它像一條水晶游龍，在小城中蜿蜒穿行，灑下一路明媚與生動。站在河埂寬闊干凈的水泥路上，對岸青山隱隱，林木蒼蒼；迎面綠水悠悠，清風徐徐，是個賞景休閑的好地方。 

我們把老太太扶到廣場邊的凳子上坐下。這里是運河上唯一一個休閑廣場，單杠、雙杠、蹺蹺板等器械一應俱全，好些孩子在上面蹦上跳下，玩得滿頭大汗，年輕的父母在一邊小心翼翼地護著他們。孩子們清脆的笑聲此起彼落，像一群群小鳥扇動著稚嫩的翅膀，在我們眼前飛來旋去，熱熱鬧鬧，歡歡喜喜。 

陽光很好，老太太瞇縫著眼，看著那些孩子，臉上笑開了一朵大大的菊花?！斑@些小把戲（小孩）真跳鉆（活潑）哎，你小時候也跟他們一樣呢！不過那時我天天家里田里事情一大堆，根本沒空管你哦！有一次，你爬到樹上差點kuan（摔）了下來，把我魂都嚇te（掉）了哦！”她叫著先生的乳名，用老家方言一連聲地說，我和先生都笑了。 

我剝了一個桔子遞給老太太。她的手枯枝般冰冷干瘦，手腕向一邊扭著，僵住了根本伸不直?！澳阋渤园。　彼堑眠f一半給我。看著她蒙了層霧一樣的渾濁雙眼和滿臉刀刻斧鑿般的風霜印痕，我的心酸酸的?！拔覌屨娉粤艘惠呑拥目嗯?！”不由想起了先生這句說過無數次的話。婆婆是真不容易，育有八個子女，家里田里都是婆婆一人操持。有一次，生產隊組織社員在山腳下挖沙石筑堤壩，婆婆也參加了。沙石挖多了，山體松動，她當時正好從那經過，整個人被埋在了下面，昏迷了好幾天才醒過來，總算撿回了一條命。正是那次受傷，婆婆的腰、腳、手腕都落下了嚴重的后遺癥。 

如今，婆婆已年近九十，舊傷頑疾，老病相催，身體每況愈下，但她總笑呵呵的?！艾F在的日子快活哦，我是享了你們的福啊！”老太太常這么念叨。平時我但凡給她買了點什么，她都會在村里那幫老姐妹們面前“炫耀”一番。她看我的眼神是喜歡的，偶爾還有點似孩子討好大人的神情。在她的認知里，媳婦對婆婆不好是很平常的事，她常跟我們說村里年紀大的老人許多都要看媳婦臉色過日子。她對我大約是滿意的，只是有意無意間還是會流露出一絲小心。每每看到她那樣的眼神，我既好笑又心酸。我知道，可能是我給她的“安全感”還不夠，以后我要努力讓她感受到更多的溫暖。 

看得出來，我們帶她出來玩，老太太是很開心的。她不能多走路，我們就一直坐在小廣場那曬太陽。老太太絮絮不停地說著話，兒子、女兒、孫子、孫女，被念叨了個遍。我們聽著，時不時插幾句，先生打趣她多管閑事瞎操心，老太太癟著沒牙的嘴笑了，陽光在她滿臉深深淺淺的溝壑間歡快地跳躍。 

夕陽西下，我們攙著老婆婆往回走，兩長一短三個人影緊緊相依。運河里，碧波如綢，緩緩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