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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鄉皖南山區盛產玉米,山里人勤勞儉樸珍惜每一寸土地,在田頭地邊,房前屋后的空地上,都種上了玉米。種植玉米比較簡單,用鍬在地上鏟一道縫,點下三兩粒種子,合上土,不用施肥除草,幾場雨水過后,便拔著節長。到了秋天,玉米棒鼓脹脹的,粒粒飽滿,撐破了苞衣,像是一個個搶著出世的娃娃。于是,我跟在母親后面,屁顛屁顛地上了山,去掰玉米棒,去抱金娃娃。我個子矮,在低處掰,母親個子高,在高處掰,不一會,便掰了一麻袋,袋里裝不下,我就往書包里塞,母子倆滿載而歸。那時祖母還在,她老人家把我們背回的玉米棒進行一次篩選,剔下那些癟粒的、蟲蛀的喂豬。經過篩選后的玉米粒粒飽滿,磨成粉后,做成各種飯食。
小時候,我最喜歡吃玉米糊。大清早,燒開一鍋水,母親頂著蒸騰的熱氣,把玉米粉一把把均勻地撒向鍋中,同時用一種特制的長長竹筷,在鍋里不停地攪和,待鍋里鼓起泡泡,不稀不稠的玉米糊也就做成了。一家攪糊,戶戶冒煙。山里人說,這種糊吃下去耐餓,而且濃度適宜,不沾碗盆,一碗糊不用筷子,也能喝下去,而且碗壁溜光溜光,簡直不必刷洗。倘若是鮮嫩的玉米棒,便一根一根地放在鍋里煮熟。剛起鍋,燙手,大人便用根竹筷,插在玉米芯里。孩子們手舉竹筷,小嘴啃著鮮嫩的玉米粒,吃得津津有味。
玉米粉除了攪糊,還可揉成面團,做成撻馃。在我們家鄉,撻馃又叫冷飯馃,玉米粉,腌菜餡,上山砍柴,餓了,就著溪水,或向人家討碗熱水,便能吃了。在我記憶里,母親隔三差五就要做玉米馃,往往是晚飯后,祖母早早地上床安歇了,我和小妹出門找伙伴玩去了。于是,母親支起面板,和面做馃。母親把玉米馃做成半圓形,置熱鍋上,一鍋烙四個。父親坐在灶旁,添柴燒火,火候要不緊不慢,以文火為佳。等我和小妹瘋回家,灶臺上已擺滿一個個香噴噴的玉米馃。我嘴饞,吵著要吃。母親挑了個小點的,一分兩半,一半給小妹,一半給我,叮囑道:吃完馃,別急著上床。我們小時候吃的是粗糧,卻從未鬧過肚子。母親做玉米馃,是為父親上山砍柴準備的,也是為我備下的。第二天一早,我去上學,母親在我書包里塞兩個玉米馃,囑咐我餓了吃。
我八歲上學,學校在山外的大村里,父親說,翻過小山包,就能看到學堂的屋宇了。父親肩上背一袋玉米,是給老師的。那時山里人家窮,沒錢交學費,送上一袋自產的玉米,老師也不嫌棄,欣然接受。到了學校,見到老師,高高個子,清瘦,戴副眼鏡。后來知道老師早年在城里商店當過管賬先生,因戰亂,店歇業,才回到鄉下,可家里已無親人,孤孤單單,又不諳農活。村里人知道他有文化,便聘請他當了教書先生。先生姓王,村里人管他叫“王老師”。王老師見過世面,見多識廣,講課喜歡引經據典,比如講玉米,他說:“在國外,有的國家還把玉米奉為神明呢。在墨西哥,人們居然會吃長滿霉菌的玉米。原來這種霉是玉米黑粉菌,墨西哥人會把這種病變的玉米做成美味佳肴,在當地十分受歡迎,甚至在他們國家這種玉米被稱為‘墨西哥松露’,是一種比松露還珍貴的美食。在墨西哥人的手上,玉米可以變出不同的花樣:煎餅、烤餅、餅糊等。在墨西哥人的靈魂深處,他們認為,玉米的存在已經遠遠地超過了其它食物。行走在墨西哥大城小鎮的街巷里,不時能看見有玉米攤販在出售一根根煮熟或烤香的玉米。”王老師娓娓道來,我們聽得如醉如癡。在我們家鄉,常聽老人在下雪天哼唱:“手捧苞蘆馃,腳踏白炭火,除了皇帝就是我。”(苞蘆是歙縣的方言,意為“玉米”)難怪外國人把玉米奉為神明呢。
下課鈴響了,本村孩子陸續回家吃午飯,我們幾個山里娃留在教室,各自從書包里掏出玉米馃。此時,王老師走進教室,在他的張羅下,我們把帶來的玉米馃烤熱了。王老師想得真周到,烤透的玉米馃,吃起來香噴噴!臨了,王老師還給我們每人盛了一小碗玉米糊。王老師攪的玉米糊,同我母親攪的一樣,不稀不稠,真好喝。山里娃都愛喝玉米糊,我們是吃著玉米長大的。
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玉米成了稀罕物。家里僅有的一點玉米粉,被母親小心地裝在一個舊鐵桶里。每天做飯,母親燒開一鍋水,先放入父親從山上挖來的野菜,而后從鐵桶里抓兩小把玉米粉撒進鍋里,就像撒胡椒面似的,再用長竹筷攪和。這哪是玉米糊,明明是野菜湯!開飯時,母親先撈一大碗給父親,他要下地干活,不吃飽怎行?再撈兩碗給我和妹妹,我們要翻山越嶺去上學。母親說,孩子正在長身體,耽擱不得。臨了,母親喝點殘湯剩菜。那時祖母已去世,老人家臨終前還喝了碗鮮甜的玉米糊,她是含笑離開我們的。
一晃,我已多年沒有吃過玉米糊了,那天在農貿市場見到一位賣玉米粉的中年婦女。她對我說:“吃膩了大米,乍一喝玉米糊,香著呢。”我也買了幾斤,帶回家,老伴做成糊,家里人都說好吃,小孫女吃完一碗,直嚷: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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