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回鄉下喝喜酒,見鄰居家的桃樹掛了許多青桃。我呆立了會,想起祖母守望在桃樹下的身影,忽地鼻子一酸。
祖母是安慶懷寧人,家住獨秀山下,育有三個兒子,父親排行老二。父親學過手藝,走南闖北,由安慶到祁門,同我母親相識結婚。生下我幾月,父親就將我送回老家懷寧,由祖母祖父和二叔二嬸托養。我讀完小學二年級后,父母在祁門穩定了,加上當地好心人的幫助,落戶安凌城安村,蓋了新房。暑假,父母便要接我去祁門。當時我尚小,與父母謀面也少,多有陌生。一手帶大我的祖母,放不下,就陪我來到祁門。
新的家,人生地不熟,只有祖母最親。上街買個啥,總要拉著祖母。祖母每次出門走得很慢,那穿著三角布鞋的小腳,走路很不穩當。我經常埋怨她老是磨磨嘰嘰。上學后,和當地的小伙伴們熟了,慢慢地也就“脫離”祖母,自由玩耍去。每天放學就和小伙伴們打乒乓球、掏鳥窩、偷偷到河里洗澡……每天都是天老黑才回家。
桃樹又開花,又結果,祖母是最喜愛桃樹的。桃花開得正燦時,祖母總是一臉高興,逢人便炫耀著花開得漂亮。桃子成熟時,鄉鄰來時,祖母總是讓他們多摘幾個,不過總不忘說上一句:留點給我孫伢吃。
家里人吃過晚飯,只要我還沒回來,祖母都要把剩下的菜托在鐵鍋里的飯上,然后蓋上木蓋,用毛巾圍在四周。如是冬天,祖母就用瓷盆盛上飯,菜放在上面,焐在火桶里,上面蓋上舊衣裳。出生在清末民初時期的祖母,平時腳都是用麻布裹著,每天都要去看望一下她的桃樹,特別是天快黑時,走到桃樹邊,守在那四處張望,等我回家。家里房屋地勢較高,到桃樹那要下個小陡坡,這對祖母來說并不那么容易。每次她都小心翼翼,一般人十幾秒就走下去,祖母卻要花上好幾分鐘。每次我在外“野”回來,祖母總是叨咕我不要太晚回家,并催著我快點吃飯。記憶中,回家再怎么晚,飯菜都是熱的。
有一次大熱天,月明之夜,天已很晚,桃樹上的知了還是那么煩躁,扯著個嗓子叫個不停。那天,我在外玩得太久了,快到家時,遠遠看見一個駝著腰的人站在桃樹下,走近一點時,發現是拄著木棍的祖母。我悄悄躲在一個小牛棚邊,想趁祖母不注意溜回家,省得討罵。我緊盯著祖母,看她一直守在那,不時費著好大的勁,盡量直起腰,東瞅瞅西望望,嘴里不時嘟嚕著:“小伢子又不知道跑哪去了,還不來家。”看著祖母焦急的樣子,當時我很想站出來,向祖母說聲對不起。可是當時也不知怎么的,雙腳就是不聽使喚,見祖母向另外一個方向看時,趕快出來,想背著她溜進家。躡手躡腳快走過祖母身后時,只聽得一聲“往哪跑啊,伢啦,站著。”我嚇了一大跳,緩過神來,重重地頂了祖母,“真管閑事,管我呢,還不回江北去!”聽了我這話,祖母并沒有大聲地責罵我,而是壓低聲說:“我陪你來快一年了,我過幾天要回去給你江北叔叔帶伢了,我也管不到你了。伢啦,你以后要好好的。”后來,聽村里人說,經常看到我祖母站在桃樹下,在那守望著,一些人還誤以為是在看桃樹,不讓人家摘桃子吃。
沒過幾天,祖母真的要走了,我當時心里暗暗竊喜,心想以后沒人這么管我了,要怎么玩就怎么玩。祖母臨走前,拉著我的手,欲言又止,整個眼眶都是淚水。她弓著腰,小碎步緩緩往前走,不時地回過頭來望望我。在那一刻,我的眼淚突然流到了臉頰,淌到嘴角,悔進心里,恨自己真不該“趕走”祖母。
后來,每年的寒暑假我都要回老家。到安慶,上輪渡,過渡口,江面上到處是來往的船只。“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風浪中的奔波人是多么艱辛。人生不易,祖母的一生如同這江上往來者一樣,也不知受過多少苦難,每每到此,江風都吹濕了我的眼睛。
過了幾年,江北叔叔傳來祖母重病噩耗,我和父母緊急趕往懷寧,看到祖母被病魔折磨的身軀,我泣不成聲。那個永遠想念的人,再也見不到了。
祖母去世后,家里的那棵桃樹因天旱,也枯萎了。我想,它應該是去陪伴祖母了,有桃樹陪伴,祖母就可以在那邊天天守望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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