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家鄉,有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山,名叫閘山。一年中的大多數時間,閘山都是光禿禿的。只有到了春天,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仿佛一夜之間便染紅了山,染紅了天。如果是早起上山的話,還能看到那些嬌艷的花瓣上還飽噙著昨夜的露珠。
二哥家就住在閘山腳下的一個村子里。他兄弟姐妹六個,小時候家境十分貧寒。十五歲那年,二哥初中畢業,便跟著做木匠的父親學起了木工手藝。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學習中,在一聲聲鏗鏘有力的打磨聲中,在漫天飄舞的刨花飛屑中,那一根根粗糙笨重的木頭,在二哥的手中變得越來越輕巧,越來越精美。
有一天,父親帶著二哥去一戶人家做活。父子倆挑著工具走在田埂上,父親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咱到人家去干活,一定要好好干,不然對不起自己的手藝,也對不起人家稱你一聲師傅。”父親說的這句話,二哥記了半輩子。
上世紀80年代末,不甘于在農村做一個木匠的二哥,帶著板凳、鋸子、斧頭,還有父親給他的十塊錢和殷切囑托,只身前往縣城,在離縣城不遠的地方租下了一處房子。那房子本是閑置的牛屋,二哥將其修葺一新,開了一個農具店。
可那終究是牛屋改造的房子,一到夏天,蚊蟲蒼蠅亂飛。冬天也不好過,粗劣的房子抵不住尖嘯的寒風,還有饑餓的老鼠“唧唧唧”地在屋子里到處奔竄。
如果說此時的二哥是閘山上那待開的映山紅,那么,一冬的沉淀醞釀了恰好的花期,他所等待的只是春天的綻放。
從前的農民耕田種地多離不開農具,但很多農具并不好用,譬如犁田所用的犁頭,笨重又難用。二哥聽說河南有一家工廠生產新型犁頭,便不遠千里前去取經。
經過學習,二哥很快掌握了制作犁頭的新技術,并在此基礎上,反復鉆研改進,最終發明了一種既輕便又好用的犁頭。二哥的犁頭,一度成為巢湖地區獨一無二的農具產品,二哥甚至給他的犁頭設計了商標。
為了宣傳他的新式犁頭,二哥別出心裁,拿起毛筆,在大白紙上寫下了一張張宣傳單。他白天干活,晚上就騎著自行車前往一個個鄉村,在沿街的電線桿上張貼宣傳單。
有一天晚上,二哥跟往常一樣,帶著他自制的宣傳單,騎著自行車出發了。二哥去的村子要經過一段山路。微弱的月光下,崎嶇的山路像是一條銀白色的河道。路旁的山林隱匿在了沉沉的暗影里,一切白天賦予山林的色彩統統變成了黑色,與夜色混成一片,看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天。
遠處隱約傳來一陣豺狼叫聲,讓孤身一人騎行在山路上的二哥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可偏偏這時自行車鏈條掉了。借著模糊的月色,二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好鏈條,忙不迭地朝著更深的夜色中騎去……
二哥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每天晚上騎著自行車奔波于全縣各個鄉村,完成了他的宣傳目標,也打響了他進城后的第一槍。
后來,隨著農村機械化的推進,耕牛犁田逐漸被拖拉機和耕田機所取代,很多農具店的生意每況愈下,紛紛倒閉。二哥的農具店也未能幸免。
生活,就是這樣造化弄人,它能讓你享受成功帶來的喜悅和榮耀,也能讓你品嘗失敗甚至絕望透頂的滋味。但有的人就是這么奇怪,無論他經歷了什么,他的心里對夢想的渴望,都不曾被銷蝕。
于是,不服輸、不認命的二哥,帶著夢想又一次選擇了出發。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首都北京。那年,他三十九歲。
那個驕陽似火的夏天,二哥揣著三千塊錢,坐上了北上的列車。到北京后,為了節省開支,二哥花了154塊錢買了一輛永久牌自行車,白天騎車穿梭在北京城的大街小巷尋找商機,晚上就睡在地下通道里,有時就干脆睡在馬路邊的老樹下。
憑借精湛的木工手藝,加上非凡的勇氣和智慧,還有種種鮮為人知的艱辛和無奈,二哥在北京城度過無數個寒冬后,終于迎來了屬于他的春天。
和千千萬萬的追夢人一樣,為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讓夢想離現實更近一點,二哥一次次地走出家門。而正是有許許多多像我二哥那樣的普通人,逐夢于他鄉,放眼于未來,才有了我們這個時代的大江大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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