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溫順地流著,清亮的河床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憨頭憨腦的像聽人扯閑篇似地,笑瞇瞇地躺在春光里。也難怪,平時來人不多的小山村,一下子涌來許多人,不說村里那條愛狂吠的黑狗,乖巧地躲進了籬笆墻里,就連那潺潺的河水,流速也似乎變得遲緩了,成了厚稠稠的緞子。要是撫摸一把,油光滑嫩的感覺便在指間彌漫。
春日無閑人。偌大的村莊像一個窄而長的走廊,據說有十多里長。這個叫奇峰的村子,是由過去的湘源、新華、奇峰三個村合并而成的,少說也有四五百戶,一兩千人吧。走進村莊,卻沒有雞飛狗跳的感覺。映山紅滿山漫坡地靜靜開著,家家戶戶剛做的山茶飄著馨香。村口,那棵千年皂角樹落著枯葉,悠揚飄來像千年前的金色請柬。山谷平畈的油菜花期已過,正在一心一意地結籽。一對喜鵲圍著那幢古民居的前檐,精壘細啄做著新巢。農家縷縷的炊煙,不慌不忙地與藍天上的白云接著吻兒。山村老屋墻上各個時期的標語,把這個小山村的厚重渲染得斑駁淋漓。山村小茶館里,那一杯杯四庫春雪愜意地伸著懶腰,絲絲的香氣縈繞在杯前。村道上,看不見一個悠閑的行者。這個村子的汪村長更不是閑人,他忙著村里的山,忙著村里的水,忙著村里的茶,忙著村里農產品的直銷,忙里偷閑帶我們看村史展覽。板寸的頭發,黝黑的臉膛,有些木訥的神態,不事聲張的舉止,一個山里漢子樸實的形象,就這樣走進我的心里。
這個坐落在牯牛降懷抱中的小山村,最高海拔也就700多米。汪村長帶領我們攀爬瞭望臺時,看到正在山坡上摘茶葉的母親,他親切而又自然地喊了一聲:姆媽!站在汪村長身邊的我以為聽錯了。從相貌上來看,汪村長也有五十多歲了,他的母親應該是七十多歲的老人了。在我驚疑之時,沒有想到汪村長沖著山坡摘茶葉的那位老人,提高聲調又喊了一聲:姆媽!只見摘茶的幾位人中,那位年長的老人抬起頭,隔著二十多米下坡,沖著汪村長笑了笑,并把裝新茶的竹簍從背后,慢慢地挪到胸前,雙手捧著竹簍向瞭望臺上的兒子展示著自己采摘的新茶。此時,雙方都沒有說話,臉上都掛著微笑。正午的春陽灑在那兩張黝黑的臉上,讓人想起開在山崖上的山茶花。
每到一個地方,我不喜歡扎堆,總愛一個人轉悠,找有趣的陌生人說話。村中,看到一位老人戴著老花眼鏡在看厚厚的一本書,我便問老人:“您這是看什么書?”“《水滸》。”他答。我問他高壽多少,他說八十有五了;我問他什么文化,他說讀過小學三年級;我問他怎么不看電視,費勁地看這樣的大部頭。他說喜歡讀傳統名著,像《紅樓夢》《西游記》《三國》《水滸傳》《說岳全傳》《楊家將》等十多部古典名著,他都看過兩三遍了。這時,汪村長走了過來,親切地喊了一聲:“伯伯,可吃中飯了?”我連忙問:“你們是親戚?”老人笑笑了說:“他是我胞侄子。”看到汪村長忙其他的事走了,老人眼光從書上移過來,看看我,嘆了口氣說:“我得虧有個這樣的好侄子啊,不然,我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老人的眼圈紅了,敘述顯然慢了下來,仿佛時間在這里拐了一個彎。老人是一位殘疾人,早年老伴去世了,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沒有想到,幾年前的一場車禍,兒子過早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就在他也不想活下去的時候,他的侄子侄媳來了,懇切地對他說:“大伯,大哥走了,還有我們啊!我們為您養老送終!”就這樣,老人搬到侄子的家。侄子家有肉吃,他就不可能斷葷。老人洗涮縫補的事務,全是侄媳擔當起來。平時就喜歡看古典名著的老人,又像過去那樣,捧起一本本磚頭厚的名著,坐在門前,對著村前的小河看起來。看累了,他就靜靜地聽著河水嘩嘩地流淌,在陽光的朗照下,笑迷迷地睡去,直到侄媳請他吃晚餐,他才從美好的夢境走向溫暖的現實。
之后,看過這個村的介紹我才知道,這個村里的土壤中多硒,空氣中多負離子。我想,這個村莊還有一多,這本小冊子沒有寫進去,那就是,這個村莊多敦厚與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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