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一有空,我就會帶著六歲的孫子到田野里去認識一些野草。
孫子自出生就住在城里,認識的野草很少,有時連麥子和韭菜都分不清。這也難怪,因為他每天睜開眼睛,看到的要么是冷漠的高樓大廈,要么就是熙熙攘攘的人流車流,街上觸目皆是水泥地面,哪里能看見野草?長此以往,孫子怎會不成“草盲”?!
從巴根草開始,我把常見的野草一一教給孫子。巴根草有兩片窄窄的葉芽,“丫”字形狀,鵝黃中融點青綠;鐵勁草的草芽兒呈粉紅色,亮晶晶的,像是用朝霞做土培育出來的;茅草喜歡成群結隊地從地下射出來,頭尖,身紫,里面還包裹著嫩白柔軟的花穗,剝開來嘗嘗,微甜,淡腥,彌散著一股泉水的淡腥;兔兔酸的葉子酷肖柳葉,但比柳葉略寬,摘下一片嚼一嚼,酸酸的;小蒜的葉子呈線狀,里面是空心的,根部有蒜瓣形的塊狀莖,可以吃;茯苓秧花兒粉紅,葉子和玉米面可以混在一起蒸著吃;狗尾草開出花兒,毛茸茸的,圓柱狀,用它可以編小兔子;姥姥豆比豌豆豆角小,果實成熟時,花椒粒一樣黑,可以做泥塑動物的眼睛;車前子可以熬茶喝,能清熱利尿;蒲公英的花迎風一吹,可以釋放出一把把雪白的小傘,熬出的茶水治紅眼病有特效……
陸地上的野草教得差不多了,我開始教孫子認識生長在水里的野草。蒲草的葉子像一把把青銅寶劍,到了秋天,還能結出蒲棒,像是一根根紅蠟燭,采摘后,絨花可以塞進枕套里做枕頭;那田田在水面荷葉狀,臉上又長滿尖疙瘩的是雞豆米,秋天長出的果實像是雞頭,里面儲存著褐色的果實,粉碎了可以在做湯時勾芡用;河岸那一叢叢竹子狀的叫蘆葦,秋天砍下來,剖成葦眉兒,可以用來編席子;蘆葦旁邊,那一片像芹菜樣的是野芹菜,味道比超市里賣的芹菜還要香……我指著一棵棵鮮活的野草,一遍遍教著孫子,孫子眼里放光,嘴里一邊重復著我的話,一邊要過我的手機,高興地為花草們拍照。
野草是有力量的。地面上,我常找到開裂的地方,順著裂口處,指著里面彎曲的草芽給孫子看。巴根草不光有鉆破地皮的力氣和勇氣,而且還具有團隊精神,它們一旦遇到頭頂上有大土塊或者小石子封壓就會齊心協力,“嗨”的一聲,將土塊或者小石子掀翻到一邊。當我們在野外看見一叢嫩黃的巴根草時,一定要瞅瞅它們周圍兄弟姐妹的顏色。倘若兄弟姐妹已青綠在身,而它們卻脆嫩鵝黃,那基本上就可以斷定,它們一定是經過一番抗爭才鉆出來的。孫子聽了我的話,就在一片巴根草附近低著頭認真尋找起來。最后,果真找到了一撮鵝黃的巴根草,并且在它們的身邊找到了被掀翻在旁邊的幾顆石子。
野草頂著露珠是美景。清晨,我常帶著孫子,伏在地面,瞇著眼,對著草尖橫看過去。這時候,我們發現一叢叢帶露的草尖與夜晚璀璨的小城一般無二。絨絨草最單薄,無法頂起一顆大露珠,只能被露珠包裹在中央,恰似胞衣里嬌嫩的胚胎;茅草堅挺有力,高舉著一顆大露珠,像是準備著為螞蟻和蚜蟲照明的燈盞;巴根草將露珠安放在“丫”字的兩杈之間,其形狀活像是古人斟滿瓊漿的爵杯。孫子對我說:“爺爺,巴根草這杯子里的露水一定是為蜜蜂采蜜采累了解渴的吧?!”
回到城里,我幫著孫子將手機里拍來的野草照片整理到電腦上,孫子興奮地欣賞辨認。遇到有《詩經》上描寫的野草時,我還會教孫子知道它們在古時候的名字。比如野豌豆古時候叫“薇”,車前草古時候叫“芣苢”……它們都是遠古時一位爺爺遍嘗百草發現的。孫子聽了我的話,似懂非懂,揚起小臉問:“那位爺爺叫什么名字?姑奶奶家中藥鋪里的那些草藥也是他發現的嗎?”我對他說:“那位古時候的爺爺叫神農氏,那些草藥就是他發現的。”孫子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孫子漸漸愛上了野草,每次從野外回來,他都會用鉛筆在圖畫本子上,認認真真地畫出那些新認識的野草,圖畫的下面還歪歪斜斜地寫上了那些野草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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