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收拾完畢,我去扔垃圾。提著兩個垃圾袋。打開門,走道里黑乎乎的,燈還沒開,有股很濃的香煙味。
一個黑影站在門外不遠處。聽到開門聲,黑影轉過身來。是一位大叔,穿著厚而寬松的黑色棉襖。臉龐黑黑的,手上夾著一支燃著的煙。看起來像是從鄉村來的。隔壁家的門開了一點縫,一束明亮的燈光正從那里傾瀉出來。隔壁家的人我都認識。他應該是做客的。
“在家呀。”他笑了笑,跟我說。非常親切友好的語氣。
“嗯,是的,在家。”我回應了一個笑容。走到對面,啪一聲把走道燈打開。又把門旁邊一束蔫掉的玫瑰拿起來,這是之前放在那里的,還沒來得及扔掉。
“白天上班忙,都沒時間扔垃圾吧。”他哈哈笑著說。
“對呀,白天都很忙,晚上才有時間收拾一下。”我也笑。
我們是第一次見,但我們這交談,就像認識了很久似的。連“您好”都不用,就直接進入話題了。我一向對熱情親切的面容有好感,會用熱情來回應。為了不使對方感到尷尬,我已經習慣了在小小的驚訝出現之前,將它溶解在心里,盡量不表現在眼神和語氣里。
我們樓下有個河南老人,一年里總要來幾回。看看孫子,接送孫子上下學。他每回來,我總能在電梯里或者樓下碰到他。每次,他都熱情地打招呼,說話。我總是配合他,跟他聊上幾句。看到老人開開心心地笑著,單純又爽朗,好像生活中沒有什么值得煩惱的事似的,我也總能被感染,覺得很開心。
我們這一梯四戶。其中一家,是一個公司租來當食堂用的,有阿姨在這燒飯。每天中午,我坐在書桌前寫作,還不到飯點,就能聞到隨風而至的燒雞、燒魚、爆蔥花的香氣。燒好的飯菜裝在大大的桶和盆里,放在推車里,送到公司去。
送飯菜專門有個阿姨,六十多歲。我中午出門,常常會碰到她一手拉了一個大推車,準備進電梯。她身子彎曲著,又推又拉,還要顧著電梯的門別關上,很是費力。她看到我,會和藹地跟我打招呼。我會幫忙按下電梯,從里面拉一把推車。電梯門關上后,她說一句“謝謝你呀”,用親親熱熱的語氣跟我聊上幾句。
我多次發現,我放在門口的垃圾袋總會莫名其妙地消失。比如中午吃過飯后,將油乎乎的餐盒、一次性筷子、雞骨頭什么的,收拾到方便袋里,暫時放到外面。一個小時后出門,會驚奇地發現它不見了。
我想了想,判斷是送飯的阿姨幫我提下去的,雖然我沒問過她。我覺得這樣不太好,畢竟她年紀那么大了。有時我在忙著,一時無法下樓扔垃圾,會暫時放在門內的角落。每次見面,照樣用熱情回應她的熱情,提供微不足道的一點幫助。這種交流令我覺得愉快。這樣就夠了。
有次在健身館浴室。一個老太太在換衣服。旁邊有個女孩可能是好奇吧,笑著問她:“阿姨,你是來健身嗎,你做哪項運動?”老太太很深地望了女孩一眼,慢吞吞地說:“不是。”我正在旁邊用毛巾擦濕漉漉的頭發,悄悄看了老太太一眼,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目光倒是很犀利,有種戒備深藏在里面。
女孩有點大大咧咧的性格,從她和同伴的交談中,我知道她是過來跳操的。她可能沒察覺到,又追問了一句:“你是來這洗澡嗎?”
“你有事嗎?”老太太盯著她,冷冷地問。
“哦,不是……我只是……我以為你是來健身的呢。”原本很活潑的女孩終于發覺到老人的冷淡與戒備,開始語無倫次。女孩的同伴趕忙挽著女孩的手,打著圓場說:“哈哈,你咋這么操心呢!課要開始了,咱們趕快上去吧。”
空氣中有種使人呼吸不暢的沉悶,壓抑感在回旋。作為旁觀者的我,也很想快速逃離那個環境。
見識過太多疏離、冷漠、偽裝、戒備,有時候,我們渴望一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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