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可能,我想跟著一輛車遠去,去遠遠的地方,去誰也找不到的地方。想這些時,我走在故土的田野上。春天里麥苗青,油菜花盛開,青黃交織。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過去故鄉沒有車站,也沒有任車行走的道路,土田埂,靠腳板量。
造路,是我兒時的夢;造車站,是我少年時的夢。我和玩伴在場地上畫線,把草木灰撒在劃出的線路上,當車行的路。村里人見過拖拉機,但沒見過車。我見過車,解放車,我用黃泥巴捏出,一村人都驚呼,為我這見過大世面的人。
實際上我還坐過客車,隨父親去他工作過的地方。我沒敢說。
我想到過車站,在草木灰撒出的路邊,畫了個圈。我說,這是車歇腳的地方。
村里一個叫自全的人,是我的玩伴,和我一起修路,一起找車子的感覺。自全沒搭過車,他聽我的。
自全引瞎子算命,去了城里,終于坐了一回車。回來海吹,公交車如樓房,上了車,陽光照得人眼花。自全說到了車站,車站了會就走,走比人跑得快。
我和自全有爭論。他說有馬路,才有車子的站,我說先有站才有路。爭論無休止,我們繼續修路,又用黃泥巴捏了公交車,停在站里,重重地畫圈。
路在車站邊飄,風一吹,稻草灰吹走,路和車站就又消失了。
繼續修路,我們一臉的灰塵。
終于有了遠走的機會,上大學。從家鄉出發,到車站中轉。
站是大站,長長的火車如龍,一溜子停在軌道上。我想到自全,哭了。又震顫,火車隆隆地開出,去北方。
火車站頭次見,更沒想過。寫信告訴自全火車站的長相。
自全回信,說,扯淡。
學校離火車站近,火車轟轟的響,吵得人耳聾,讓人惦記。晚自習后,天天去車站,風雨無阻。
去車站,看人看車。喜歡慢車,時間停得久,車站不空落。綠皮列車經看,如一盤水車,車輻是上上下下的人,吆喝不停,人就沒上下完過,又如水,綿綿不絕。
車站沉穩,火車走了,也不告別。
車站上有了初戀。老生接新生,我知道她有個草一樣香的名字。相約去車站,她對車站,同樣有情結。
天天如此,相看兩不厭。在車站我們雙手相握,總是在一趟阜陽至蕪湖北慢車停靠站臺時。這車在我們去家鄉的路上小停。
聞到她的草味,她聞到我的土味。
車站讓我們天各一方。初戀告終。她去了西藏,我回了南邊。
援藏是一條漫長的路,她去了,去得義無返顧。家窮,援藏能改變家里的一切。我說,可以等她。她說,再不回。
送她上火車。她說,有許多站要轉。車來時,她摸著我的臉,動作大膽,同學們都在,她淚流滿面。
二十年后,她和丈夫回來,給我電話。網上搜的號碼,讓我接站。
車站長大了許多,人如蜂涌,我還是第一眼認出了她。匆忙來,空著手。我忙著在站前廣場采了幾朵花,算是偷折。車站把光陰運走了,一抹高原紅盛開在她的臉龐上。
她的丈夫握住我的手,緊緊地,貼在我的耳邊說,知你。她盈盈地笑,車站成了她的背景。
自全真的成了修路人,遠遠近近地修。最過癮的是修家鄉的路。有條路是他花錢修的,上千萬。
沿著我們小時劃過線的地方修,平平整整如一道景。
修建了車站,寬寬敞敞,人歇車停。家鄉已為城市的一部分,路邊有花,春天里不是油菜花,花都不結果,四季開。
自全不離鄉,家在車站邊,常送來來往往的人,也把自己送出去。
時光把我滯留下來。早晨起早,走1896步,到公交車站,乘車上班。路邊草木逢春,花開燦爛多姿,驚艷的美。公交車在搬運一天美美的心情。車站中轉,中轉出輪回的心思。
還是想去遠方。到車站,真不知去乘哪輛車。好在上車,就有春天。
車站的意蘊,太過豐富。
實際上,家鄉小城已有了高鐵站。站很寬敞,以水波作設計元素。在此乘上“和諧號”,就能周游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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