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在長江北岸一個名叫獅子洼的小山村。小時候的春節,大人走親訪友,一家呆一天,除了吃就是玩,大人玩撲克,小孩玩砸炮,很是熱鬧。出了正月十五,大人背起棉被和裝有換洗衣的行囊,擠上喘著粗氣的城鄉中巴,漂到遠方的城里打工,我和村里的發小背起書包進了學堂。
后來,我離開故鄉,在遠方的城里謀職定居,一住就是三十多年。故鄉的發小,也如蒲公英的種子四散飄飛,在城里落地生根。故鄉漸漸變得空寂,春節并沒有多少人回來,年味越來越淡,淡得讓人不忍返鄉。
然而,最近幾年,我卻極想回到故鄉過年。那里有我的親人,有我的發小,還有那醇如老酒的鄉音。
走在故鄉四通八達的水泥路上,經常會遇到外地牌照的小轎車,擦身而過時車窗搖下,探出一張驚喜的臉:“澤伢,回來啦?快進來,捎你一程!”這些驚喜的臉,都是我的農民工發小,他們在外地打拼出一番事業,春節自駕回鄉。三十多年未見,依然記得我的小名,依然不改烙上故鄉印記的口音,讓我覺得十分親切。
大年初一,仁貴、仁華、念生、烏毛等幾位發小,來到母親家串門。母親扯幾條長板凳,沏茶遞煙,端來瓜子糕點。在母親門前水泥地坪上,他們圍桌而坐,一邊曬太陽,一邊與我們聊天。聊的多是在外打拼的經歷,每個人的故事串起來就是一部創業史。高中畢業后,他們沒有復讀,而是憑雙手掙錢,學瓦匠、篾匠、漆匠,做水電安裝工、架子工、木工、車工;沒有手藝的,就出苦力,或者自己經商,開店辦廠。前些年,他們吃了不少苦;這些年,漸漸穩定下來,基本上都在城里買了房。“生活條件好了,就買了私家車,直接開到家門口,回老家過年就跟去了一趟菜市場,挺方便的。”烏毛說著,一臉陽光。
發小的話讓我心生羨慕,心里感到由衷的高興。同樣感到高興的,還有莊子里的許多人,他們圍成扇形,猶如聆聽新聞發布,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正月初三,去姐姐家拜年。門前不足五十平米水泥澆筑的院子里,停了七輛小轎車,屋子里賓客滿堂。姐姐和幾位女兒忙著燒飯,兩桌豐盛的農家菜擺上來,炭爐燒起來,米酒斟起來,酒杯舉起來。有位客人是外甥所在公司的老板,老家沒有了房子和親人,這次和外甥一道自駕回老家,就是想聽聽鄉音,體味節日里醇厚的民俗和鄉情。那天中午,外甥的同事喝得很“嗨”,紅光滿面,連一雙眼睛都是紅紅的。
正月初四,在妹妹家喝酒。酒桌上,我和大哥、二哥、妹夫以及妹夫的老大“曹伢”、大嫂的弟弟文華,邊喝邊聊,濃濃的鄉音里,全是越來越清晰的回憶,有集體勞動“雙搶”時的勞累,也有結伴筢柴、扒泥鰍、釣黃鱔時的快樂。“曹伢”、文華都是我的發小。文華初中畢業后即外出闖蕩,如今在河北滄州打拼出資產數千萬的私企,全家在滄州定居,卻在老家山腳下建了棟帶院子的小洋樓,說是老來葉落歸根,回故鄉看山看水慰藉鄉愁。從聊天中得知,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他們外出打工,正月里帶著鋸子、釘錘、漆刷,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賣小菜一樣等待雇主認領,工作很不好找。一年干到頭,到年底還經常被欠薪,有的連欠幾年,又沒有手續,就成了死賬,根本要不回來。現在好了,找工作去人才市場,雇主與員工雙方平等,還免費培訓技術。有手藝的更吃香,工資按月支付,到年底幾乎不存在拖欠農民工工資,勞動監察大隊專門管這事呢……
酒是好東西,我從不多喝。但是那天,我也喝高了,成了話癆,和發小絮絮叨叨嘮個沒完。醉眼矇眬中,眼前全是童年的故鄉影像,那么清晰,那么親切,卻又那么遙遠。
今年春節,因為疫情,我不能回到數百里外的故鄉。故鄉的那些發小,想必也不能返鄉。那么,就讓我們在“發小”群里相見吧。“發小”群里的春節,滿是濃稠的鄉情。
鄉音已老情未老。來吧,我的農民工兄弟,把鄉情斟滿,讓我們隔空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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