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過年了。歲月的時針轉一圈,我又老了一年。而年少時的那些關于過年的記憶,卻在腦海里越發清晰。
小時候,我在寒冷的期待中掰著指頭數著過年的日子,天天鬧著問母親:“媽,還有幾天過年啊?”母親高興地說:“乖孩子,快了,快了。”聽到快過年了,心中可高興了。蹦蹦跳跳、歡歡喜喜,滿臉春風蕩漾。因為過年,意味著小孩子就有好東西吃了。我姊妹兄弟多,過年的禮物采用分發制,每人一份,用牛皮紙包著,里面有花生、瓜子、油炸麻葉、蘋果等食品。
臨到節前,家家戶戶都會貼春聯,期盼著來年順風順水,日子紅紅火火。我家的春聯從來沒買過。當年,父親是宿縣地區四才子之一,春聯都是他親自撰寫。父親鋪上紅紙,拿起毛筆,一筆一劃,工工整整地寫楷書,揮灑自如。我在一旁為父親研磨墨汁。春聯內容都是些期望國家昌盛、勉勵子女勤儉節約的警言妙句,比如:
頌黨恩,瑞日祥云遍宇宙;贊改革,春風和氣滿乾坤。橫批:國泰民安
勤是聚寶盆,儉是搖錢樹。橫批:勤儉持家
父親的老部下和朋友多,春節來臨,他們經常拿著三包果子二包糖來看望父親。父親不看重禮物,看重的是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我們兄弟幾個就像運輸大隊長,把東家送的禮物送到西家,西家送來的東西送到東家。父親說,這叫禮尚往來。
那是計劃經濟時代,唯票說話。買肉要肉票,買糧油酒糖也要票。過年了,家里跑腿買油之類的事情,都是姐弟們打理。我經常跟在哥姐屁股后面,跑去排隊買肉打油。肉店在南大街,離我家不遠,店面朝西,正對衙后街。記得最早的豬肉價是七角三分錢一斤。買肉的人很多,我們個頭小,擠到跟前,就沒有好肉了,回家拿給大人看,又是槽頭肉。油由糧店供應,每人每月四兩。那可是需要用糧食本子去購買的,每次營業員都會根據買的數量,用圓珠筆在本子上劃著鉤鉤。油類品種單一,只有豆油。
那時,父親下放在懷遠縣沙溝公社的大窯村。家里由12歲的二姐當家。二姐里里外外一把手,肩負著家庭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等諸多家務重擔。
那年頭,也沒有超市啥的,物資匱乏。可過年時,二姐總是想方設法把氣氛調理得紅紅火火。她上街買了一串紅辣椒,幾把紅棗,還買了幾張英姿勃勃的“江水英”“紅色娘子軍”宣傳年畫,張貼在房間里。母親說,家道不順,還貼什么貼!二姐聽了就反駁,說那才得貼呢,貼了,喜慶、養眼!
隨后,二姐領著我們趕年貨,做過年用的油炸麻葉。麻葉怎么炸制的呢?二姐在黃盆里和面,面和好了,需要醒一段時間,這樣的面使用起來才筋道。在堂屋中間擺放個小方桌,桌子擦抹干凈,二姐把大塊的面團,用手分別揪成幾個小面團,然后逐一揉捏。面團下灑些面粉,三下五除二,揉捏完畢,開始拿著搟面杖進行趕制。面皮兒搟得薄薄的,二姐再麻利地往面皮上灑一把芝麻。芝麻有黑色或白色的,再用搟面杖輕輕滾動一遍,芝麻就牢牢和面皮親嘴了。二姐拿著刀往面皮上橫豎劃拉幾下,把面皮做成平行四邊形的散片。我給二姐打著下手,拉著風箱,時不時地往爐口里扔幾把柴火。油在鍋里翻滾了,二姐就往鍋里下麻葉,我的小嘴時不時說著話兒。二姐會指著我說,不準說話,炸東西說話油就跑了。那時啥也不懂,一直想,咋說話油就跑了呢?麻葉炸好了,有甜的、有咸的。麻葉炸好是不能夠隨便吃的,二姐會找個壇子用餃葉封存好,等到大年初一進行分配,一人一份。
小時候的我調皮搗蛋,上房揭瓦,踢盆摔碗,壞事可沒少做。有一次,二姐把炒好的花生裝在竹筒里,藏起來了。嘴饞的我像特務一樣,翻箱倒柜地去尋找。終于,在房屋的隱秘角落里發現了藏著的裝花生的竹筒。我像發現了新大陸,一邊抓著花生一邊喊著:我找到花生了,我找到花生了!二姐一邊攆我,一邊喊著:壞事都是小六干的,就小六嘴饞!
我在家行六,小名小六。
世道變遷,歲月流轉。昔日艱難歲月里的春節,早已成為塵封的記憶,而當下的生活狀態,給人的感覺就是頓頓年、天天年、月月年、歲歲年。手機一撥,飯店一訂,舉家開來,幾家合一,訂個包間,圍著大圓桌,吃著山珍海味,品著陳年老酒,手牽著手,回憶往日的童趣,敘敘昔日的感情,留一份暖暖的思念。再拿起手機,向遠方親友拜個年,問個好,報個安,發發信息,其樂融融。心中那股暖啊,頃刻間劇烈升騰著:這日子,是芝麻開花節節高,越過越好;年,也越過越有味道,越過越有奔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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