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節臨近，父親就會從百里外的縣城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鄉小鎮，他在春節前要做的重要的事情，就是寫春聯。父親先把老式的木頭方桌用抹布反復擦拭幾遍，直到明鏡一般，然后拿出毛筆，在研好墨的硯臺邊反復運筆，才鋪開紅紙，用功力十足的楷書筆走龍蛇。

父親小時候家里很窮，只上過幾年私塾，就輟學了。他干過很多營生，但他人窮志不窮。在當學徒和有了工作以后，一直沒有放棄學習。從諸子百家散文、史記到四大名著，從古代漢語到歷代前賢的書法墨跡，無不涉獵，以至于考研讀博的后生，都向父親請教過。

父親寫的春聯，嚴謹而有法度，內容既有充滿節日喜慶氣氛的傳統對子，也有鼓勵后學的聯語。如“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大地有泉皆化酒，春城無處不飛花”“春到向陽門第，福臨光榮人家”。為了激勵他的子孫刻苦學習，父親寫過“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聯句。其中我最喜歡的對聯還是：“春酒熟時留客醉，夜燈紅處課兒書”，既有熱情留客把酒言歡的喜悅，也有珍惜春光發奮讀書的意趣。據說這是民國時期的老對聯，意境自然優美，不像現在動不動就“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之類。父親寫的對聯典雅飄逸，在小鎮最為引人注目，這也是父親才藝得以展示后最欣慰的事。

后來，我們舉家遷往縣城生活。處于濃郁人文氣息包圍的古城，到了春節，春聯成了文人墨客展示才思書藝的最佳舞臺。春節期間，人們串門拜年賞春聯，成為一種新的文化民俗。父親也不示弱，每年都要反復研墨，認真推敲聯語內容，把辭佳字美的作品呈現出來，讓愛好對聯和書法的人擊節稱贊。

2007年10月4日，我親愛的父親心臟停止了跳動。按照習俗，家里三年沒有貼春聯。父親不在了，后來寫春聯的任務就落到我身上。每當提筆寫春聯的時候，我的眼前總會浮現父親潛心撰聯的情景，憶起父親寫的對聯內容。眼下，又到了寫春聯的時間，該寫什么內容呢？我想起父親常寫的那副五言聯最深入人心：忠厚傳家遠，詩書繼世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