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院很寬敞,中間一條窄窄的水泥道,左邊種著青菜韭菜辣椒西紅柿等蔬菜,靠墻搭著豆角架絲瓜架;右邊是各種花草,錯落有致,蓬蓬勃勃。
菜地是我媽的天下,花草則歸我爸統(tǒng)御,蔬菜和花草們經(jīng)常為爭奪地盤而發(fā)生“戰(zhàn)爭”,雙方的主人也披掛上陣。我媽體胖,大嗓門兒底氣十足,一跺腳,地面抖動如印度舞娘的肚皮。我爸瘦削,話語少,一著急還容易結(jié)巴,對我媽的洶洶氣勢難以招架。奇怪的是,幾乎每次都是我爸獲勝。我爸勝了,花草們也跟著得意,花開得愈加繁茂、香艷,枝葉在風(fēng)中颯颯搖曳,很是輕狂。
某天,我爸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棵牡丹花苗,這“姑娘”挺嬌貴,挑居處:肥沃,陽光通透,視野還要好。我爸巡查一番,將目光投向我媽的領(lǐng)地,不料,中途撞上我媽的眈眈虎視,她早已開啟守土的應(yīng)急模式。
短兵相接,我爸?jǐn)∠玛噥怼5降资亲x過書的人,有計謀。我爸將寶貝花苗用濕泥裹好,擱在廚房水池下面,凈手,整衣冠,坐到小板凳上給我媽講故事。
我媽小學(xué)二年級肄業(yè),識不得字,看不了書,但骨子里熱愛文學(xué),尤喜聽故事,恰好我爸是講故事高手。年輕時,我爸自覺自愿地趕著為我媽講故事。自打家里有電視機后,我爸講故事的興致大減,只在停電的夜晚敷衍說兩個。
現(xiàn)在,為了一株花苗,我爸重拾舊藝:不表那前朝后漢,不敘那兒女情長,單說這青松嶺上,住著一位花神娘娘——隨著故事的深入,我媽沉迷其中,漸漸放松了警惕。待說到今日這花兒便是花神娘娘的后代,我媽竟忍不住向水池下的花苗投去溫柔一瞥。然后,我媽洗衣服,我爸幫她晾;我媽做飯,他打下手。最后,你懂的,我媽繳械投降,把那些蔬菜給氣的,“臉兒”青的青、黃的黃、紅的紅。
那株白牡丹就是這么來的,“她”一個人占據(jù)著菜地中的黃金地段,還圍了一圈小竹條作籬笆。
我媽也覺得愧對部下,為了安撫“她們”,更加精心伺候,有時氣哼哼地訓(xùn)我爸:“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哪一日能離得了蔬菜?你那些花草能當(dāng)飯吃啊?”
今年春天,我爸又發(fā)動了侵略。我家住在長江岸邊,但我們那里的水廠不行,自來水小得像體弱者的氣息,還經(jīng)常停水,為此我媽準(zhǔn)備了一口大水缸,專門蓄水。某日,趁我媽不在家,我爸把水缸移到后院,放在他的地盤上,種入蓮子,為防孑孓,又在缸里養(yǎng)了吃孑孓的小魚。
我媽回來后,砸缸與護(hù)缸,戰(zhàn)爭激烈。此處省略數(shù)百字,反正他們一個多星期不說話。據(jù)我弟弟說,那陣子家里那個冷呀,凍得人直打哆嗦。
記得我上小學(xué)時,我爸就有種種“敗家”行為:把家里最豪華的陶制鍋做了蘭花盆、拿一斤酒換人家漂亮的空酒瓶回來插花……這次,我也覺得他過分了,可以到街上買一口大缸啊。我爸卻理直氣壯:“到街上看了,都不如家里這口缸好看、合適。我賠她一口新缸不行嗎?”
很快,夏天到了,水面清澈,一一風(fēng)荷舉,幾枝粉紅花蕾從一缸碧荷中鉆出,盛開的荷花在風(fēng)中搖曳,清香彌漫。我媽領(lǐng)著鄰居嬸嬸們欣賞,她指著小巧的蓮蓬,興致勃勃地說:“看到了吧,看到了吧!”
我爸坐在小板凳上喝茶,頭都不抬,心里可得意著呢。嬸嬸們又夸我媽的菜種得好,我媽一激動,拿出幾個塑料袋,讓她們隨便采摘。
一時間,蔬菜和花草們笑容滿面,彼此凝望,目光里充滿深情,我家后院呈現(xiàn)一派和諧共處、繁榮發(fā)展的大同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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