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小時候都是由我奶奶帶大的。奶奶有十四個孫子孫女,現在想來,那時候她就相當于一名幼兒園老師,每天要看管一大幫孩子。奶奶家那三間老屋以及門前屋后的小山坡和松樹林,就是我們兒時的樂園。
我奶奶帶孫子從不嬌慣,也不溺愛。她有一句話常常講:“疼孩子要疼在心里頭,不要掛在嘴邊上。”那時候,我們的父母都很忙,一大早起來,就得下田干活。小孩子們,該上學的上學,沒上學的就送到奶奶家。可我奶奶也很忙,她要種菜,要養牲口。
天氣晴好的時候,她匆匆喝了兩碗粥,交待她信得過的大點的孩子幫著看管,自己就挑著糞桶到菜園去了,有時要忙到日中才回來。有孩子哭青了臉,扯啞了嗓子,氣得趕來喂奶的嬸娘們一連聲責怪。奶奶就會說:“小葫蘆是吊大的,小孩子是哭大的,哭幾聲有什么要緊。”
逢上陰雨天,奶奶就呆在家里了,這時候,她就會給我們上勞動課。搬出一袋老黃豆讓我們揀,或是把米缸里的米倒出來,叫我們挑出稻子。要不就砸磷肥、砸菜籽餅,一人分一堆,一人給一塊磚頭。砸得多砸得快的有獎,獎一小勺紅糖。有時候也帶我們去走親戚,去得最多的就是姑媽家了。姑媽家有一個大花臺,小表姐在上面種了許多的花,我就是在那里認識了蝴蝶花、指甲花、美人蕉、癩葡萄的。有時還留下來過夜,記得姑媽家房間的屋頂上有一塊亮瓦,現在想起來還那么詩意。
奶奶很少督促我們去做作業。閑時,她會靜靜地坐在你旁邊,看你寫字,夸你字寫得周正。慢悠悠地說:“要好好讀書呢。小雀子都能在天上飛,人也要有志向啊。”可更多時候,她還是見不得我們閑著。看哪里有槐花開了,她就帶我們去勾槐花。見哪塊稻田麥地剛剛收割過,就叫我們去拾稻頭撿麥穗回來,喂雞喂鴨。
大熱天的午后,小堂哥睡不著覺,在那兒攪得不寧,奶奶就丟給他一個鹽水瓶,叫他去山上逮螞蚱捉蜻蜓給小鴨吃。小堂哥可高興了,爬起來一溜煙就跑了。要是下了一場大暴雨,奶奶就會挎著籃子帶我們去山上找蘑菇、采地衣,回來蒸雞蛋,一人分兩勺。冬日里,寒風呼嘯著,也要帶我們去屋后的松樹林里摘松果,劃松毛,回來燒鍋。快過年了,遠遠地聽到有撥浪鼓聲,奶奶就叫我們去喊貨郎來,把平時積攢的雞毛啊鴨毛啊牙膏皮什么的拿出來賣了,給我們女孩子們一人扯幾尺紅頭繩,男孩子們買個竹響響,那年過得就別提有多開心了。
如今,奶奶早去世了,我們都人到中年,一個個都挺上進,小有出息。每每在一起說起奶奶,說起和奶奶在一起度過的快樂童年,大家都有說不盡的話題,道不盡的回憶。
后來,我父母也老了,退休了,在家幫我們帶孩子。和奶奶比起來,他們的孫子孫女少多了,就兩個,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可他們比我奶奶帶得上心多了,也溺愛多了,感覺他們都不是在帶孫子,像是在完成上級交給的緊要任務。他們的目光織成了密密的網,牢牢地把孩子罩在視線里。孩子一哭,母親就哄,摟著哄、抖著哄,生怕他們哭啞了嗓子,不好向兒子媳婦們交待。孩子想坐在地上玩,母親就會喊:“起來,褲子弄臟了,你媽媽晚上回來吵。”孩子想下樓找小伙伴們玩,母親又會喊:“回來,外面車子多,就在家玩。”孩子想伸手擇菜、剝豆子、掃地,母親又會說:“不要你搞,你搞不好,寫作業去。”孩子們不喜歡喝骨頭湯,母親就非要哄他們喝:“來,喝一口,就一小口,喝了給你一塊錢,買棒棒糖吃。”孩子討價還價了:“不行,要兩塊錢!”兩個孩子一放學,父親就去接,還要背書包,自己有高血壓都不怕,還一邊背一個。吃飯時,生怕他們自己盛少了,吃不飽,母親就頓頓幫他們盛飯,兩個孩子就像老太爺樣坐在大桌邊等著。燒一碗雞腿,兩個孩子你一個我一個,一會兒就“掃”光了,不喜歡吃的菜一口都不嘗。那天,父親叫我大侄子把一袋垃圾帶出去,他懶得干,往我小侄女身上推。兩個孩子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愿意干。父親火了:“ 一天到晚帶你們有什么用?給你們吃,給你們喝,叫做一點事都不愿。長大了不成廢物,還記得我姓什么嗎!”小侄女不但不怕,還頂嘴:“爺爺,你不是姓韓嗎。”父親氣得掄起了老拳,想重振當年在我們面前的威風,卻被母親迎上去一擋;那一捶,剛好就落在我母親的胸脯上。
現在,我的孩子也大了,都參加工作了,也談了女朋友。再過兩年,等他們結了婚,有了孩子,我也要帶孫子了。到那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地研究研究,怎么樣帶孩子才能給他們一個值得回憶的快樂童年,因為帶孫子也是一門學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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