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梁小斌的時候,他是一位著名詩人,同時,也是一位病人。
我們初次見面,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有一張呆萌的臉,雖然眼睛很大,但那也是不諳世事的眼。可一旦說到感興致的話題,他的眼睛就流光溢彩起來;而談到世俗的事情時,他眼中的神采頓然盡失。此時,我倒挺喜歡他插話的。他的話不是天真就是童言,僅僅與生活境況擦個邊,充滿了情趣。比如說,我們常聊到書法。我不喜書法,因為小時候學寫毛筆字,總是千篇一律的描紅,在紅紅的田字格里描畫,極受線條約束,壓抑天性,仿佛是硬要讓人中規中矩。老師不講書法里的名家名帖,不講書家故事。我常常將墨汁弄得滿手都是,甚至弄到臉上,臭烘烘的氣味。但是,我喜歡嵌合在書法里的文化、氣勢、情韻和特有的飄逸灑脫。后來,我知道那是詩。
書法是梁小斌的愛好。一旦與我說起書法,他立馬字正腔圓,好像言歸正傳,大談其對書法的理解和體會,并表示很有自信。他說,書法,講白了就是運用腕力畫好線條。你看,我的腕力是有的,有腕力就能寫出好作品。
在他身上,童趣是始終存在的。我好幾次看見了我想看到的情景:墨汁,自然是染上了他的手,濺上他的臉。我指出他臉上墨汁的部位,他隨手擦一擦,還連說不要緊、不要緊。一張大花臉,嗤嗤地笑著。
他崇尚自然。他已歸于純真。我多次正面側面目睹過他寫書法:只見他貓著腰,瞪眼,咬牙,注視筆尖,幾乎繃緊全身肌肉。試筆后,他手臂上青筋外露,他要出汗。他要把他全身最重要的力量擠進腕關節。此時的他,已經不聽大腦指揮,而是聽從筆鋒的游走,聽從手腕的暗示。再細觀他的字,有點東倒西歪,是樸拙的歪斜,字的走向十分自然,意則歪向淳樸。難能可貴的是,他并非刻意為之。片刻的停頓,也只是關注落在紙上的字,筆頭的墨汁可以任其隨意滴落。他的字,絕不是你想象的有意摹擬的兒童體,卻又是那么天然的稚拙可愛。依我看,他的筆鋒所向,就是山野中溪水的走向,沒有人為的修改,也不介意什么規則、套路,但我仍看得見芳草萋萋,聽得見流水潺潺。他的書法,寥寥幾個字,就讓人想入非非:一個字,是一首短詩;一幀條幅,就是一組詩的合唱,無不讓人浮想聯翩,驚嘆不已。我家客廳里,就掛有一幅梁小斌書寫的《月出姣兮》,系我好友祝鳳鳴先生所贈。每每我身坐沙發時,它就自然而然地進入我的眼簾:月,端莊;出,自然;姣,分明是一個美女子;兮,自是人世間最有力的感嘆。從作品整體來看,有著漢字碑帖古樸的象形美。
欣然。我總能在他任意一幅書法里,找到某個絕妙之作的字,它豐沛,它遒勁俏麗,它光彩照人。字形讓我身臨其境,意趣讓我愛不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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