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習慣了遇事就朝最壞想的人,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讓我獲得安全感,把可怕的結(jié)局、可能的后手都想到,就像隨身帶一把雨傘,即便不下雨,好像也沒什么壞處。
歲數(shù)大了之后,發(fā)現(xiàn)這個辦法并不總有效,有時候那個"最壞的結(jié)果"太可怕,去想它,提前進入也許不會發(fā)生的磨難里,白白預支了痛苦。后來看到,這種防御性思維在心理學上被稱為"預期性焦慮"。
和一個朋友聊這件事,她笑瞇瞇地說,她不大會預設什么"最壞的結(jié)果",她的解決方式是對自己說:"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
忽然感覺很治愈,這是更加智慧的處理方式。把問題擱置,并不是不敢面對,而是,事到臨頭,我們的辦法確實更多一點。
一是可能會出現(xiàn)變量,各種新的可能性,新的出路。比如我家一個親戚,孩子上大學時選擇了冷門專業(yè),四年里她一直在煩惱,念叨不休。結(jié)果孩子畢業(yè)后,發(fā)現(xiàn)眼前機會多多,一個是就業(yè)形勢總在發(fā)生變化,第二就是,你不真實地面對一件事,你就不知道它會有那么多可能性,就像你不去一座城,單看地圖,你無法知道,那么多的曲徑通幽。
另外,變量也來自我們自身,人具有驚人的適應能力。心理學研究表明,我們往往高估負面事件對我們的影響。實際經(jīng)歷困難時,人類會展現(xiàn)出意想不到的韌性,身處磨難之中,你會想方設法自救,沒有功夫糾結(jié)內(nèi)耗。
為什么人人都愛蘇東坡,就是因為他有太多在磨難里的自救之道。像"東坡肉",它不只是一道美食,還蘊含著對于苦難的解決方案。北宋元豐二年(,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從朝廷重臣淪為犯官,他在《答李端叔書》中寫道:"得罪以來,深自閉塞...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可見其處境之艱難。
但在這種處境里,他也盡心盡力讓自己快樂。黃州豬肉價賤,富貴人家不屑食用,窮人又不懂烹調(diào)。蘇軾卻發(fā)現(xiàn)了這種廉價食材的價值。他在《豬肉頌》中詳細記載了做法:"凈洗鐺,少著水,柴頭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短短幾句,足以想見他當時的專注與自得,林語堂說:“人世間如果有任何事值得我們慎重其事的,不是宗教,也不是學問,而是吃。”斯言誠是。
真到了那一步,你現(xiàn)在設想的種種“我不接受”都會瓦解,一方面是求生欲讓你不得不放低標準,另一方面,有許多“我不接受”何嘗不是對命運的撒嬌,人生原本沒有那么多設定。就像陳丹燕在《上海的金枝玉葉》中描寫的那些老派上海名媛,她們經(jīng)歷了時代巨變,卻依然保持著某種優(yōu)雅的混沌——既不完全活在舊夢里,也不刻意迎合新時代,而是在不確定中保持著從容的韌性。
書中有位郭家小姐,在最困難的歲月里,依然能用煤球爐子烤出香噴噴的吐司,用搪瓷缸子泡出地道的英式紅茶。她未必提前設想過這樣的生活,但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她在任何處境都能活出自己的味道。
最重要的是,“到時候總會有辦法”的松弛,可以打破我們對生活的控制欲。
《莊子·應帝王》里講了一個故事:南海之帝“儵”和北海之帝“忽”常去中央之帝“混沌”那里做客,混沌待他們極好。兩人想報答混沌,見他沒有七竅(眼耳口鼻),便每天給他鑿一竅。七竅鑿成,混沌死。
混沌代表自然、完整、未分化的狀態(tài),而“儵”和“忽”強行給它開竅,反而破壞了它的本性。
人生有時需要一點混沌,不必事事算盡、處處求明。過度規(guī)劃、預設、控制,反而可能讓生命失去原本的靈動與韌性。
混沌,說到底是一種高級的隨遇而安——不是糊涂,而是深知世事難測,所以不較勁、不預支痛苦,讓生命自然流淌。就像蘇軾在風雨里寫的:“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真正的從容,往往帶點混沌的智慧。
現(xiàn)代人焦慮的根源之一,就是總想掌控一切,害怕模糊、不確定。莊子告訴我們:有些問題不需要提前解決,“到時候總會有辦法”不是擺爛,而是信任生命的彈性,對未知留白,像中國畫里的“飛白”,留出呼吸的空間,允許意外和偶然。也是對完美祛魅,接受世事本就不整齊,跌宕起伏,參差交錯,在其中感受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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