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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陀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里,卡捷琳娜是一位窮上校的女兒,父親去世后,她投了一位將軍夫人的緣,獲贈八萬盧布的財產。
作者講得風輕云淡,小說里嘛,再神奇的事都稀松平淡。但設身處地地想,真是一個能讓人尖叫的好運。然后我不免浮想聯翩,假如我突然變得很有錢,我會怎樣呢。
先停止這種不著邊際的想象,看看卡捷琳娜的選擇。她忽然變身圣母,誓死追隨曾經有恩于她的浪蕩子德米克里,就算對方移情別戀,她也決定像一棵樹那樣站在原地,等著在他需要的時候幫助他。
卡捷琳娜不是戀愛腦,她愛的是德米克里的弟弟伊萬,她只是有點抒情人格。她對德米克里這不可理喻的熱情,一方面出于“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傳統道德,另一方面,哪個浪漫女子沒有想過,去拯救一個浪子岌岌可危的靈魂呢?
當然這是白費功夫。我懷疑是那筆錢害了她。錢是人的膽,如果她沒有得到那筆錢,她可能就沒有勇氣去找他,他也不會和她訂婚。人生只有一次,沒有什么人格樣本,但我還是庸俗地覺得,有錢沒能讓卡捷琳娜活得更自由更開闊,真白瞎了那筆錢。
相對而言,我更喜歡簡·愛對于天降橫財的使用方法。她突然變有錢的過程更加夢幻,發現羅切斯特是有婦之夫后,她兩手空空地離開他家,一度困窘到去要飯,好在黛安娜和瑪麗收留了她。就是在她們家,她獲知自己即將繼承叔父一大筆遺產的消息,同時發現黛安娜和瑪麗是她的表姐。她慷慨地把這筆錢分給她們以及表哥圣約翰,起碼黛安娜和瑪麗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
從理性上說,我不喜歡這種“天上突然掉筆錢”的意淫,但是作者把黛安娜和瑪麗寫得太可愛了,尤其是黛安娜:“黛安娜的神態和說話的樣子都有一種權威派頭,顯然很有主意。我生性喜歡服從像她那樣有依靠的權威,在我的良心和自尊允許范圍內,向富有活力的意志低頭。”
她也把她們小小的家寫得太讓人留戀:“客廳不大,陳設也很樸實,但干凈整潔十分舒服。老式椅子油光锃亮,那張胡桃木桌子象面穿衣鏡。斑駁的墻上裝飾著幾張過去時代奇怪而古老的男女畫像。在一個裝有玻璃門的櫥里,放著幾本書和一套古瓷器。除了放在書桌上的—對針線盒和青龍木女用書臺,房間里沒有多余的裝飾品——沒有一件現代家具。包括地毯和窗簾在內的一切,看上去既陳舊而又保養得很好。”
她們在一起的光景更是迷人:“如果我們三人中有一位更出色者和領袖,那就是黛安娜。體態上她遠勝于我,漂亮而精力過人,活潑而有生氣,流動著一種使我為之驚異又難以理解的豐富的生命力,夜晚的最初時刻,我還能談一會兒,但第一陣子輕松自如的談話之后,我便只好坐在黛安娜腳邊的矮凳上,把頭靠在她膝頭上,輪流聽著她和瑪麗深談著我只觸及了皮毛的話題。黛安娜愿意教我德語,我喜歡跟她學。我發覺教師的角色很適合她,使她高興,而同樣學生的角色也適合我,使我高興。我們的個性十分吻合,結果彼此之間感情深厚。她們知道我能作畫,就立刻把鉛筆和顏料盒供我使用。這項唯一勝過她們的技能,使她們感到驚奇,也讓她們著了迷。我繪畫時瑪麗會坐著看我作畫,隨后也學了起來,而且是位聰明、聽話、用功的學生。就這樣忙這忙那,彼此都得到了樂趣,一周的日子像一天,一天的時間像一小時那么過去了。”
請原諒我大段摘錄書中的句子,絕不是為了充字數,我就是想具體地展示,在這個家里的光陰讓人依賴,多么不該被打斷。但她們要生存,要出去給人做家庭教師,在那個年代,這個身份是有點卑微的,在陌生人的家中,在那些淘氣的孩子眼里,她們是平庸的灰色人群。
而那筆從天而降的錢,可以阻止后面的情形發生,愉快的時光延續下去,這真的讓人很高興啊。我唯獨奇怪簡·愛怎么舍得拋下這么動人的氛圍,去和羅切斯特生孩子,當然,這是我的偏見,可能我太老了,感覺不到愛情的無敵了。
如果我變得很有錢,我只想用最平凡的方式照顧好我愛的人。毛不易有一首歌《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完全擊中我的內心,從“突然變有錢”之后的選擇上,可以看到一個人整體的生活態度。
歌詞是這樣的:
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
我的第一選擇不是去環游世界
躺在世界上最大最軟的沙發里
吃了就睡醒了再吃先過一年
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
就可以把所有人都留在我身邊
每天快快樂樂吃吃喝喝聊聊天
不用擔心關于明天或離別
變有錢 我變有錢
多少人沒日沒夜地浪費時間
變有錢 我變有錢
然后故作謙虛地說金錢不是一切
……
我很贊成他這個順序,有了錢,先解放自己:“躺在世界上最大最軟的沙發上,吃了就睡醒了在吃先過一年……”聽上去未免太縱欲,而且縱得很基礎。但是對于一個品行大體過得去的人,滿足基本欲望,知道這事兒沒啥意思,也許才能甩開曾經的饑餓感帶給自己的種種拖累,開始全新的人生。
然后呢,是解放所愛的人。我少年時候的暑假,有天下大雨,我媽穿著雨衣去上班,我當時就想,如果我突然變得很有錢,我媽就不用這樣沖進雨里去了。許多年后,我在周日下午,和孩子一起做好返校準備時,也會想,如果我很有錢,就不用讓孩子去那個汪洋大海里卷了。像毛不易唱的:“就可以把所有人都留在我身邊,每天快快樂樂吃吃喝喝聊聊天,不用擔心關于明天或離別……”
當然,毛不易的發財夢并不只是關愛自己和親人,接下來他又唱道:“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我會買下所有難得一見的笑臉。讓所有可憐的孩子不再膽怯,所有邪惡的人不再掌握話語權……”
看,是不是比卡捷琳娜的圣母夢要開闊得多?但我聽來多少有點悲傷,錢是普通人能想到的超能力,明星也許能多掙點錢,多做點事,但可能還是不能抵達他要的那么多。而且真變得那么有錢后,他可能又會生出新的欲望來,說到底,堵截我們的常常是我們自己。
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里,你經常能看到有人獲得一筆從天而降的財產,然后他們或者是自己變得驕狂,或者被窺視,被算計,最后成了波洛先生或者馬普爾小姐的研究對象,當然是在他們死去之后。
毛不易那句話說得對:“金錢不是一切。”很多事情并不是有錢就能解決,但是還是會做這樣的夢:“如果有一天我變得很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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