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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很好講話的人,經常人家跟我說個什么事,還沒說完我內心就有一個小聲音搶答了:“好的!”
但正因我知道自己是這么個人,就自發建立了一套自我保護機制,在那個好說話的我開口之前,另一個充滿戒備的我先出現了。這兩個“我”很像母女,一個飽經世故的老母親,把她過于天真的女兒攔在身后,對這個世界說:“我可不是個吃素的!”
這個老母親就特別難說話,有很多質疑,以至于我娃都不太理解,有時候他看我跟別人交手,回頭對我說,你剛才看上去太厲害了。
我說,有個詞叫色厲內荏你知道嗎?
有些人是因為強大才溫和的。他們溫和,是因為知道即便事情失控了,他們也能對付得了。我呢,怕翻臉,怕面對復雜局面,不如一開始把門檻設得高一點,假如對方存什么不良之心,看我這陣勢也被嚇退了。
我是個善于推己及人的人,有時候看到別人很兇,就想,不用怕,也許人家跟我一樣,屬于會叫的狗,是不敢咬人的。我們越是害怕,聲音就越大。
像這樣,也是一種生存方式吧。
但我們這樣的人,起碼對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有覺察的。還有一類明明弱小卻以為自己強大的人,真的就覺得自己很厲害。比如《紅樓夢》里的趙姨娘,她一天到晚發脾氣,看誰都不順眼,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內心自卑,她得不斷用這種方式給自己打氣,然后到處碰壁,形成更加自卑的惡性循環。
前一向在追《怒嗆人生》,黃阿麗扮演的艾米,她也是這類人,只是她的懦弱隱藏得更深一點,她的厲害則更明顯。
黃阿麗是美國華裔,靠自己的奮斗,擁有了一個價值一千萬美元的植藝公司。
老公是大藝術家之子,英俊,溫和,顧家。她還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兒,似乎方方面面都無懈可擊。
她走路帶風,自信爆棚,好像她的生活是一座堅固的大廈,下一步就會成為更加輝煌的城市路標。只要她夠努力,就能越來越好。
生活的荒腔走板從一場狹路相逢開始。在停車場,水電工丹尼倒車時差點蹭到她的車,這原本是件小事,但艾米消化不了,她感覺自己被冒犯了,丹尼同樣如此。他們針鋒相對,戰火不斷升級,他們以為自己的敵人是對方,但其實他們的怒火一大半來自于不知道怎樣處理那種被冒犯感。強者可以一笑而過的事,到弱者這里就會成為一個巨大的門檻。
但看這兩個人,你來我往,無所不為,最終鬧到網上,發酵成一場網暴。到了那個田地,估計彼此都想不起來當初到底是為了什么。
很多義正辭嚴,后來一想總是大可不必,群情激奮的背后也許是恐懼,都把自己代入被欺負的一方,怕認一次慫就要認一輩子慫,才會這樣用力過猛。
弱者往往對暴力更有路徑依賴,因為對其他力量一無所知,想要靠好勇斗狠速戰速決。
艾米正是如此,她這么火大,是因為在風光體面的表象下,她的日子過得也挺鬧心。
某種程度上,艾米的生活可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對工作沒有那么大興致,不想在凌晨四點還要回電子郵件。她打算把公司賣掉停下來陪陪孩子,但是當購買她公司的人表示需要她留在公司時,她就改變了主張。
沒辦法,雖然過世的公公是著名藝術家,人人提起來都高山仰止,但藝術家后繼乏人,家境早已沒落。她婆婆經濟出現問題,甚至潛入她家想偷點東西賣錢。
艾米的丈夫不接受現實,老覺得自己是尚未被識別的天才,總有一天會像梵高那樣被世人后知后覺地發現。
這么說吧,艾米嫁了個假豪門,她沾不到豪門的光,還得累半死去供養這豪門的體面。所以路怒之于艾米,并不是一個孤立事件。她的生活已經出現問題,她需要用一種方式,排遣那一腦門官司。
但橋歸橋路歸路,發火并不能真的解決問題,還有很多負面反應。就不說顯得修養不好了,你怒,人家也怒啊,滿世界都是一腦門官司的人。
艾米有沒有試過換一種方式呢?她丈夫對她洗腦,說“憤怒是意識的短暫狀態”,意思就是節制憤怒,過去就好了。她聽從丈夫的建議,寫感恩日記,看心理醫生,和丈夫一起冥想。可這一切,都沒有收到效果。她似乎也不介意,她做過,好像就算完成了。
艾米的真問題是她對自己的生活并沒有那么津津有味,她和丈夫已經相互厭倦,但她沒有勇氣面對這真相,雖然身在美國,她似乎和鐵嶺的本山大爺一個想法:“還能離咋地?”
有多少人解決問題的方式和艾米如出一轍,有事就吵一架,吵一架解決不了?那就再吵一次好了。人人都覺得別人很兇,自己不能落了下風,將一時一地的得失,視為生活的全部。
出軌是艾米和吵架相似的另外一種解決方式,也同樣給她帶來麻煩。內外交困之下,艾米回到父母家,不愉快的往事浮現在眼前,而她各種不快樂的根本原因正在其中。
帶給艾米童年創傷的是兩件事,一是她曾偷聽到父親嫌養孩子太費錢,一開始不打算要她;另一件是她曾親眼目睹父親出軌。
前一件事讓她感到整個世界的拒絕,第二件事讓她感到隨時會被世界背叛。
她之前從未和父母談起這些,因為在他們家,從不公開討論任何問題,說出自己的感受就會被視為抱怨。父親會說,我們為你奉獻犧牲,結果我們得到了什么回報?而母親甚至不想聽父親的外遇,艾米驚覺她可能早就知道這一切,只是不想正視。她長成這樣,不過是隨了父母。
她只能“帶病生存”,帶著她的悲傷惶恐不確定和缺失感,奮勇地活在人生路上,以為只要跑得更快,就能將人生里的很多不完美超越。
她要走最主流的路線,事業成功,家庭幸福,不斷實現階層跨越,內心感受排在社會認可度之后。她總怕自己看起來不夠強,“陌生人”的肯定也會讓她高興,并提起婆婆對她的不滿意。
她太怕被拒絕被否定了,當苦苦經營的平衡受到挑戰,她會有全面坍塌的恐慌。恐慌轉發為憤怒,丹尼對她說:“你很軟弱,所以更想奪回控制權。”不過丹尼自己也沒好到哪里去。
我年輕時讀《紅樓夢》,最不喜歡王夫人,現在也沒多喜歡,只是多了些悲憫。她貌似大權在握,能夠予取予奪,發起怒來能把大觀園掀個底朝天,但結果呢?是損人八百自損一千,并沒有起到肅清風紀的效果,兒子也對她生出恨意。
她的雷霆萬鈞,同樣是出于恐懼,她以為她是害怕哪個“狐貍精”勾引她兒子,她不肯面對的,是榮國府的衰落,她和賈政的貌合神離,以及她自己缺乏愛的能力。她知道有些真問題埋在那里,她不敢去挖,怕挖出一具骷髏,就拿一些表面上的事大做文章,好像這些事情搞定了,她就能跳出她的困境。要是事后發現解決不了呢?就將怒氣再次升級。
從某個層面上說,身在現代美國的艾米,和中國古典小說里的王夫人,沒有什么區別。
發火之后,可能會給自己來碗雞湯。只要第二天醒來還是朗朗乾坤,就可以告訴自己,什么事都沒發生。或者,這都是小事,我一定能搞定。過日子嘛,不就是這么一回事?
歸根結底就是不愿意面對問題的實質以及底層邏輯。直到有一天,生活垮塌下去,好像是一瞬間的事。你望著那千瘡百孔的真相,不知道錯在哪一步。
所以重要的是找出真問題,面對它,才能夠強大起來。生氣時不妨捫心自問,這件事值不值得動真氣?你這么生氣,到底因為對方傷害了你,還是因為你感到被拒絕?如果后者才是答案,是不是打好心里的基底比升級武力更重要?
承認和直面問題需要極大的勇氣,因為很多看似淺層的單一的問題,可能背后的原因非常復雜,是觸及到人生選擇的結構問題,容易傷筋動骨;另一方面,真正要解決它,其實也需要足夠的智慧與能量。
這種嘗試著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思路,是沒有發火過癮,但它零消耗。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個立體解決方案,不但能把你從當下狀態解救出來,還能改善整個思維模式,逐漸建立更強大的心態,碰到再復雜的情況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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