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訊 上周五下午(2017年12月29日),由本報大皖新聞客戶端徽派欄目聯合合肥市作家協會共同主辦、淝河鎮人民政府承辦的辭舊迎新文學講座,特邀著名文學評論家、安徽大學王達敏教授開講《從余華到莫言》。王達敏教授從兩人的文學起點說到轉折直至文學高峰,以精深的學術研究輔以趣味盎然的故事,把從先鋒到新寫實主義的脈絡梳理完整,同時發散到文學的人道主義思潮和懺悔的主題,讓聽者獲益匪淺。
兩人幾乎同時出道同時出名
“這個題目是不通的,余華和莫言是同時代的作家,差五歲,幾乎是同時出道同時成名,一南(浙江)一北(山東),余華是1983發表第一篇小說,莫言則是1981年發表第一篇小說,余華成名作是1986年創作的《十八歲出門遠行》,而莫言到1985年時,很多好小說都已經出來了,包括《透明的紅蘿卜》《白狗秋千架》。”王達敏教授說起自己潛心研究多年的兩位優秀作家,可謂如數家珍,“余華的代表作是《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如果把這兩本拿掉,那就不必談余華了。”王達敏認為,這兩本書約27萬字,奠定了余華在文學界的地位。“12萬字的《活著》肯定會成為世界文學經典。余華32歲的時候代表作就出來了。”而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主要靠《紅高粱》和《蛙》,“莫言知道一個人一輩子干不了幾件事,所以他一直盯著小說不放。莫言一直推一直推,2017年他出了一部話劇,兩篇短篇小說。”
在王達敏看來,余華和莫言都是天才型作家,但余華興趣廣泛,1995年之后余華應《讀書》主編汪暉之邀開始寫文學評論,結果寫完一篇發給汪暉,“汪暉看后說你這是中國最好的文學評論,受到鼓勵之后,余華就開始大量閱讀西方名家作品,每研究一個作家便寫一篇評論,寫了兩本這方面的書,一直寫到1998年左右。余華寫的音樂評論也被作家和學者們稱好。我說壞事了,果不其然,他后來的長篇小說便寫得非常艱難。”王達敏覺得,余華除了是才子型作家,也是靈悟型的,但注意力的過度分散導致他后來《兄弟》出來之后褒貶不一,“我對這部長篇提出了批評。”王達敏介紹說,當年有朋友和余華說起自己,余華聽后肅然起敬,“說明他看過我的東西。《余華論》的反響還是不錯的。”
都是通過寫作改變生存現狀
王達敏教授以余華研究在學界著稱,但他直言,“一輩子就研究一個人,我不行,我不能押在一個作家身上。”在他看來,余華和莫言都有很好的文學天賦,“想當作家的大有人在,寫不出東西,只能研究。想到余華和莫言會嘆氣,他們剛開始寫作時只有中學水平,這說明后天努力固然重要,但是有一個隱形的東西,(那就是)天賦在里面。”王達敏教授說,余華小學四五年級就遇上政治運動,1977年高考成績不好沒考上大學,衛生學校畢業后當了牙科醫生。他看到有一個人老在鎮上晃蕩,問他是做什么的,怎么不上班,對方說自己在文化館工作,每天晃蕩,也是他的工作。還有這么快活的工作?余華想進鎮文化館這才開始寫作,當時國內各大刊物都處于稿荒狀態,余華投稿竟然第一篇就發表了,“后來又寫了一篇小說給《北京文學》,北京打電話來讓他去改稿,消息傳開后縣里人驚訝無比,他就不再拔牙了,直接進了縣文化館。”
“而莫言呢,從小家里很窮,他那時候覺得一日三餐能吃到肥肉餡的餃子,已經是皇帝過的日子了。他后來通過寫作也達到了這個目的。當時很多作家,希望通過文學寫作改變生存現狀,這動機一點都不崇高。但在成為作家以后再去追求崇高也是可以的。”在杭州,余華朋友買到了一本小說《卡夫卡小說選》,余華看了后很吃驚——小說還可以這樣寫?!他讓朋友把這本書轉讓給他,“中國的先鋒小說作者都是從閱讀卡夫卡開始的,余華用厚厚的《戰爭與和平》,換來了朋友手中薄薄的小冊子《卡夫卡小說選》,看后恍然大悟,于是寫了《十八歲出門遠行》。上世紀90年代初,余華小說創作開始轉變。很多作家轉不過來,“余華不露痕跡,便轉過來了。跟現實達成和解,把人當做人來寫,他寫了《活著》和《許三觀賣血記》,其實《活著》出版的93年,陜西《白鹿原》《廢都》等有五部小說打向全國,95年《許三觀賣血記》遇見《長恨歌》,機遇都不是很好。直到后來得了卡佛文學獎,余華才火起來。他是國外先火,才火到國內的。”
評余華《活著》
充分的人道主義——保全生命
2000年前后,有人批評余華的《活著》,說主人公福貴人生中的親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只有他茍活著,那是阿Q精神,是沒有意義地活著。“我覺得這種批評是不對的,我就認認真真在2003年寫了一篇文章,表達我對《活著》的看法,我是期望有人反駁我的觀點的,但是我沒有等到。”在學校,王達敏為了說服同事和自己帶的研究生,他繼續一篇接一篇地寫余華,結果寫著寫著,一本書就在向他招手,這便是《余華論》的由來。“福貴活得有沒有意義,有沒有價值,是不是茍活,依然沒有定論。余華的力道偏一點點,就兩說了,以余華的年紀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了不起了。其實當時很多批評都是啟蒙的觀點,覺得遇到困難和危難的時候,人要站起來反抗,但我覺得要給人留下生存空間。”
“余華的作品,放在文學史上、放在世界文學史上來看,意義就凸顯出來。文藝復興之后,神的地位越來越低,人的地位越來越高;工業革命,人的地位達到頂峰了,覺得人能征服一切。但兩次世界大戰,西方知識分子開始反思人類,有現代派作品、存在主義哲學,這是一條線。還有一條線,兩次世界大戰造成幾千萬人死亡,之后對人的尊重得到改善了。”王達敏覺得,余華的《活著》就是在說底層百姓面對苦難和死亡,如何保全自己。“王安憶說,《活著》是寫英雄的。這本書體現了余華對生命的尊重。人在無可反抗、反抗沒有意義沒有價值的時候,保全生命,是充分的人道主義。——這是我批評余華作品的要義。”下這樣的結論,王達敏表示如果把眼光投到西方,自己心里是有底的,因為一連串這樣的作品擺在那里:《辛德勒的名單》《美麗人生》和《鋼琴師》,“那種情況怎么反抗?好好活著。我認為我把余華最好的東西發掘出來了。”
評莫言作品
把人當成人來寫——不臉譜化
王達敏認為,余華自打推出《十八歲出門遠行》開始、而莫言自打《透明的紅蘿卜》和《白狗秋千架》開始就把人性打開了,“他們倆起點就不一樣。” 王達敏表示,莫言86年的《紅高粱家族》是賭氣,當時正在讀書的莫言,聽了老同志“沒經歷過戰爭的年輕人寫不了戰爭”的論斷之后,站起來講了一句話:沒有經歷過戰爭也可以寫戰爭,“他很快就寫出了《紅高粱》。這是一種顛覆。于占鰲,成了土匪又成了抗日英雄,土匪寫成好人。”隨之而來的上世紀90年代初,賈平凹有四部寫土匪的小說,蘇童也寫過土匪,《白鹿原》也寫土匪。
1995年《豐乳肥臀》源自美術欣賞課上來自母系社會時期的一尊雕塑,“哺乳的工具和繁殖的工具,那時的人對豐乳肥臀充滿了崇拜。莫言想到自己生了八個孩子的苦難母親。他用了90天時間,小說一氣呵成,一個母親不斷生育,他養育著不同派系的后代。什么是最有價值的?什么是最人類性的呢?豐乳肥臀,母親和大地是永恒的。”王達敏表示,莫言的文學觀念是這么一句話:“把好人當壞人寫,把壞人當好人寫,把自己當罪人寫。”不能把人臉譜化,總而言之,把人當成人來寫。
評懺悔小說
《蛙》《古船》都講懺悔——沒到巔峰
在完成頗有見地的《中國當代人道主義文學思潮史》之后,王達敏開始思考,之后做什么?在研究莫言的日子里,他想到要講懺悔。在王達敏看來,《蛙》是難寫的,甚至解讀都是困難的。王達敏認為,19世紀人道主義和懺悔主題的俄羅斯文學,是世界文學的巔峰,至今無法超越。“中國的《古船》 《水在時間之下》《黑駿馬》和《蛙》都是懺悔小說,懺悔是主題。我認為懺悔小說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知罪認罪,第二階段贖罪,靈魂的搏斗,第三是人性的復活。中國最好的(懺悔)小說只走到第二個階段。”
“莫言自己最喜歡的是《生死疲勞》,寫土改時期的小說還有一部張煒的《古船》,雖然沒有獲得茅盾文學獎,但陳忠實寫《白鹿原》也是受到《古船》的影響。張煒的偶像是托爾斯泰,《復活》他每年要讀兩遍。先鋒之后新寫實主義的代表作家,方方是最好的,如果新寫實主義選出一篇小說(代表作),那就是《風景》。方方在近期小說里,對歷史的思考是相當深的。”
新安晚報 安徽網 大皖客戶端記者 蔣楠楠 /文 陳群/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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