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九派新聞報道  伍思坐在玻璃房改成的客廳里，抽著煙，一言不發。

他今年50歲出頭，在上海當保安，為了處理女兒伍倩的事情，特意把這個月的班都調成了晚班，從19時到次日7時。回來后，草草睡幾個小時他便會醒來。

“睡不著。”伍思說，即便在睡下的時間里，他腦海里也無數次重現女兒被害的場景，以及各種假設，“如果那時候我這樣做或那樣做，是不是悲劇就可以避免？”

今年5月15日，伍倩被自己的丈夫徐某令殺害。11月30日，徐某令涉嫌故意殺人一案將在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我們不要賠償，只要那個男人能判處死刑。”伍思的語氣中難掩憤怒和哀傷，他不愿意直呼徐某令的名字，總是用“那個男的”來代替，仿佛這樣才可以出一口惡氣。

【1】坐月子期間遭家暴

伍思對徐某令的第一印象并不好。“面相不善。”他回憶道。

在伍思眼中，女兒伍倩老實、善良，還有點內向。他們老家在重慶，多年前伍思夫婦和伍倩跟隨親戚來到上海打工。2017年，媒人給伍倩介紹同為重慶人的徐某令，一個勁說他好，兩人開始自由戀愛。

伍思不敢輕易相信，托在重慶老家的母親去打聽對方的人品，但也沒打聽到什么。他認為，這便是隱患的開始。

“一開始，他隱藏得很好。”伍思回憶，在女兒談戀愛期間，徐某令雖然不是很愛說話，但也沒有暴露出殘暴的一面。雖然他提醒女兒要慎重考慮這段婚姻，但熱戀中的伍倩沒有聽進去。2018年10月18日，伍徐兩人奉子成婚。次年3月，生下兒子小寶。

結婚后，伍倩和徐某令一起回到重慶，徐某令靠開挖機討生活。據伍思了解，徐某令從十幾歲就開始學挖機，但并沒有學出多大名堂，二十幾歲了依舊是有一茬沒一茬地接活，收入也不高。那個時候伍倩在待產，但徐某令卻不肯給生活費，她多次找娘家補貼，幾百幾百地問，不然就是用花唄應急。

第一次家暴發生在伍倩坐月子期間。“踢她肚子、打巴掌。我老婆在重慶那邊伺候女兒坐月子，他當著我老婆的面打。”伍思長嘆一口氣，“家暴只有0次和無數次。”

伍思覺得，徐某令很狡詐的一點是，他認錯態度極快。“打了人之后，立刻就道歉，求你原諒。他還寫過很多保證書，寫完下次還犯。”而他動手的理由甚至可笑，比如孩子生病了，伍倩一個人抱得很累，讓打游戲的徐某令幫忙，卻惹得他拳腳相向。

徐某令寫的保證書

伍思收拾女兒遺物時發現了一封保證書，收了起來。保證書上寫著“我對不起你，我沒有信守當初的承諾，做出了最不應該做的事，我真的很后悔那樣做，我不是人”“望美麗大方、溫柔可愛、有氣質的老婆批準”等內容。這些保證書讓心軟的伍倩相信了，給了他一次又一次機會。

【2】騎車從昆山直奔上海

“我女兒坐月子的時候，哭了一個多月。”伍思后來了解到，女兒嫁過去之后一直很不開心，壓抑的環境把原來愛笑的女兒，折磨得麻木。

過年的時候，親戚們圍在一起說說笑笑，伍倩一個人抱著孩子待在角落里，不說話。伍思說，女兒眼里沒光了。

“她太傻，一直想著感化他。我女兒給他把牙膏擠好，把洗腳水倒好。他說，你這樣就算對我好了嗎？”

“他孤僻，狹隘！”伍思如此形容徐某令的性格。女兒曾和他說過，徐某令控制欲也很強，如果伍倩化妝或者穿好看的衣服出門，也會換來他的冷嘲熱諷甚至辱罵。

兩人就這么磕磕碰碰地過著。等孩子長大一點，伍倩和徐某令帶著孩子一起來到昆山找工作。但二人的摩擦依舊繼續。有時候大半夜徐某令會給伍思夫婦打電話，說他們夫妻吵架了。伍思不得不忍著怒火勸他們先休息，第二天一早他再去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

所以當女兒說她要來上海找他們的時候，伍思夫婦一口就答應了。去年3月，心灰意冷的伍倩騎著車從昆山直奔上海，她終于下定決心再也不回那個家了，她恨不能這輩子和徐某令不再有任何瓜葛。

“我女兒還是姑娘家的時候，我們連飯都不讓她做。她嫁過去，受了很多苦。”女兒來了之后，伍思特意換了個大點的房子，可以放下兩張上下床。一家人擠在上海的小小出租屋里，過著新生活。

女兒在附近找了工作，她待人和善，手腳麻利，公司的人都很喜歡和她相處。閑暇之余，她還買了毛線回來勾各種小玩偶，勾了一籮筐，這個朋友送一個，那個朋友送一個，大家都很喜歡。笑容也再次回到女兒臉上。

伍倩勾的小玩偶

【3】曾起訴離婚被駁回

伍倩來上海這件事，他們全家人都沒有告訴徐某令。但徐某令還是打聽到了，徐某令以孩子為要挾，讓伍倩回去。后來某天，他甚至不打招呼突然來到上海，來到他們住的地方，把孩子往門口一放，走了。

伍倩開門看到孩子，百感交集，抱著他痛哭一場。自此小孩開始跟著伍倩生活、讀書。伍倩只希望徐某令能支付孩子的生活費，但徐某令沒有做到。

伍倩曾提出離婚。說起這事伍思就憤憤不平，“一開始那男的答應了，后來又反悔，說拖也要拖死你。”沒辦法，伍倩起訴離婚。

判決書顯示，伍倩在“事實和理由”中提到，雙方因婚前了解不充分，婚后沒有建立真正的夫妻感情。徐某令多次對她實施家庭暴力，還虐待孩子，無故騷擾她父母。她認為雙方的夫妻感情已經破裂，沒有和好可能，懇請法院判決準予離婚。

而徐某令辯稱，雙方的感情一直很好，夫妻關系并沒有破裂。伍倩稱他家庭暴力、虐待孩子以及騷擾父母，均是編造的虛擬內容。伍倩提出離婚是一時沖動，年輕夫妻之間偶有摩擦爭吵屬于正常現象。故他堅決不同意離婚。

判決書

重慶市開州區人民法院認為，伍倩和徐某令相識結婚多年并生育子女，應當和睦相處、彼此關愛、相互尊重，共同經營好家庭。伍倩現在起訴離婚，但是沒有提供確實充分的證據證明夫妻感情已經破裂，被告也不同意離婚，故該院不予支持。

伍倩并不滿意這個結果，要上訴。而這個時候，危險正在一步步逼近。

【4】被捅刺頸部、腹部等處數刀致死

伍思記得很清楚，今年5月14日，徐某令給伍倩打電話說，他要接孩子出去玩一天。伍倩同意了。因為當天氣溫有點高，伍倩提醒說帶孩子去室內涼快的地方玩耍。但是徐某令不聽，帶著孩子去游樂場玩過山車等項目。玩完回來后，孩子就發高燒、肚子痛、拉肚子。那個時候伍倩已經在微信拉黑了徐某令，她就從支付寶給他發信息，質問他為什么不聽，為什么要這么做。徐某令也急了，說“不要你帶，我自己帶孩子”。氣頭上的伍倩就答應了。

次日，徐某令來接孩子，孩子外婆在家，有點驚訝，但也沒說什么，給他收拾了一書包的衣服，徐某令就牽著孩子走了。伍思后來了解到，徐某令走的時候，給他姐姐和他媽媽打了電話，讓她們幫忙照顧孩子，但被拒絕了。沒辦法，徐某令又給伍倩打電話，說讓她帶孩子。伍倩還在氣頭上，問，你不是說你帶嗎，怎么又送回來。

徐某令牽著孩子再回來的時候，伍倩已經下班回家。

起訴書顯示，當天20時42分許，徐某令來到伍倩暫住處，因其拒絕開門，致徐情緒激動，在門外與伍發生爭執。徐多次用腳踢踹大門企圖破門未成，又當場撿拾磚塊砸碎大門玻璃后闖入伍家中，持刀捅刺伍頸部、腹部等處數刀致其死亡。

起訴書

伍思曾多次和媒體講述女兒遇害那天的場景，但每次提及，他依舊會哽咽，紅了眼眶。他說那天他在上班，通過監控看到徐某令砸門，他在監控那頭制止他，但是徐某令沒有停手。然后他看到徐某令帶著孩子沖進房間里。“我女兒的脖子劃開一個大口子，鮮血噴得哪哪都是。我老婆給她拿了一塊毛巾捂著。她指了指門外的車，應該是想讓我老婆送她去醫院。她走出去幾步，栽倒在門口，從此再也沒起來。”

事發當天被砸碎的玻璃

等伍思趕回家中的時候，女兒已經沒了呼吸。他們六神無主，把女兒抬上救護車。前往醫院的路上，伍思緊緊握著女兒的手，和她說話，但沒有任何回應。伍倩出事時年僅25歲。

起訴書顯示，經鑒定，被害人伍倩頸部見巨大創口，符合生前被他人用銳器切割頸部傷及左頸內靜脈致失血性休克而死亡；被告人徐某令作案時及目前均無精神病；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目前具有受審能力。

【5】家屬希望判死刑

起訴書顯示，行兇后，徐某令撥打110報警主動投案，到案后如實供述了主要犯罪事實。

“他殺了人之后就跑了，從進來到出去也就一分鐘這樣。”伍思聽說，徐某令走了之后給他姐夫打了個電話，說想跳河自盡。姐夫說你去自首吧，也許可以免于一死。11月29日，他對九派新聞表示：“他當時要是真跳河了就好了。”

伍倩的離去，給這個家帶來了重創，伍思夫婦情緒低落，日子很煎熬。出租屋里伍倩的東西都拿回老家燒了。伍思不敢留下東西，“怕我老婆看到了會想起女兒，想起女兒就會哭。原本她睡眠質量很好的，現在不行了。”

伍思原本兩天左右才抽一包煙，現在一天一包甚至還不夠。“腦子里老是轉那些東西，想這個事有沒有其他可能性，后悔自己沒有這樣做。這個事情我估計會一直想到死。”

事發后，徐某令的父母來接孫子，彼時分身乏術的他們便讓他接走了。伍思對徐某令的父親是沒有什么成見的，覺得他是個普通的老實人。后來，徐某令一方曾托人求他們出具諒解書，但伍思一口拒絕了，“不可能出具，我們只要求判他死刑，立即執行。”

九派新聞嘗試聯系徐某令父親未果。據紅星新聞報道，徐某令父親表示案發后他有去過上海向被害人家屬道歉，希望取得諒解。其稱兒子徐某令與伍倩婚后在上海生活，自己則在廣州，只聽聞兩人有矛盾，也打電話勸說過，女方曾起訴離婚，但他不清楚徐某令家暴一事，更沒料到會動手殺人，“當時我也崩潰了，沒想到他會殺人。”徐某令父親稱，無論法院如何判決他都接受。

伍思頭發邊緣已經有點白發，他數次嘆氣，如果沒有這個事，伍倩應該提出上訴了，她曾說：“等離婚了，我就再不不嫁了，就這樣好好活著。”伍思的父母年紀也大了，他本打算早點回家侍奉父母。而他們的計劃，全都在5月15日那天硬生生按下暫停鍵。

伍倩倒地的地方

事情過了半年，家里換了裝了新的玻璃門，地板拖了又拖，窗簾也洗了又洗，終于慢慢洗掉了當初的血印。但他們依舊沉浸在悲痛中難以走出。有時候下班回家，得閑了，伍思的妻子就會搬一張椅子坐在門口，一坐就是許久，她說，她在等女兒回家。

（文中伍思、伍倩、小寶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