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茂蔭(1798-1865)是清朝時的徽州人,出身徽商,中進士后開始在朝廷戶部(財政部門)當官,一生經歷了道光、咸豐、同治三朝;馬克思(1818-1883)是德國人,年齡比王茂蔭小20歲,在交通、通信條件極其落后的當年,這位西方哲人是怎么知道大山深處的一名徽商子弟的?王茂蔭在中國歷史上并不出名,可他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提到的唯一一名中國人,這是怎么回事?
“Man-mao-in”究竟是誰?
準確地說,馬克思的《資本論》第一卷,是在王茂蔭去世兩年后才面世的,也即1867年9月。這部文獻面世的意義,這里不用贅言,單說早期幾個中國人翻譯這部文獻時,遇到其中提到的一名中國財政官員“Man-mao-in”的問題。
《資本論》第一卷第一篇第三章,主要論述的是貨幣和商品流通問題。這一章有個“附注83”,說:“清朝戶部右侍郎Man-mao-in向天子上了一個奏折,主張將官票、寶鈔改為可兌現的鈔票。在1854年4月的大臣審議報告中,他受到嚴厲申斥。他是否因此受到笞刑,不得而知。審議報告最后說:‘臣等詳閱所奏……所論專利商而不利于國。’”將奏折定性為對商人有利,對國家并不利。
中國最早翻譯《資本論》者為陳啟修,時間是1930年。陳啟修在翻譯這個“附注83”時說:“中國的財政官萬卯寅(原名是Man-mao-in),我曾托人到清史館查此人的原名,現在還無結果,這里姑譯為‘萬卯寅’,待將來查明時再改正罷。”可見,將“Man-mao-in”譯成“萬卯寅”,陳啟修并不敢肯定是正確的,但他的作風是嚴謹的——委托別人去查,查出來后再改正,而且在“附注”中對這一情況作了實事求是的交代。
1927年,中國當代著名學者侯外廬在法國留學,他根據德文版的《資本論》開始作翻譯。1930年回國后,又做了續譯工作。同樣,他也遇到了這個“Man-mao-in”的翻譯問題。
侯外廬先生后來回憶說:“我的清史知識不夠,初譯時,對這個官員一無所知。在留學時就想查實他的姓名和職務,苦于手頭沒有資料。”回國后,他與合作者王思華共同去請教中國財政史研究專家崔敬白。崔敬白在《清史稿》列傳中,查出了戶部右侍郎王茂蔭。
對此,侯外廬先生仍不放心,擔心會不會有同音字,直到他買到一本《王侍郎奏議》,研究了“王侍郎”——王茂蔭的經濟思想后,這才確信他們查出的“王茂蔭”是正確的。
《資本論》早期翻譯者王亞南,同樣碰到了這個令人棘手的“Man-mao-in”。他曾向吳晗請教。吳晗是著名的歷史學家,很快告訴王亞南:這個“Man-mao-in”是戶部右侍郎王茂蔭,但這已經是1938年的事了。
1936年,郭沫若在日本留學期間發表文章,談到馬克思《資本論》中的“Man-mao-in”是“王茂蔭”。他在《東華續錄》中發現,咸豐四年(1854)三月,戶部右侍郎王茂蔭向朝廷遞交奏疏,請求改官票、寶鈔為可以兌現的鈔票,從而惹怒咸豐皇帝,被調離戶部,但最終并沒有發生馬克思擔心的事——笞刑,王茂蔭隨后被調往兵部任右侍郎。
郭沫若由此肯定這個“Man-mao-in”就是王茂蔭,但為了更加扎實起見,他又托人向王茂蔭在徽州的家族后人作調查,從而得到更加確鑿的證據。
郭沫若將他的考證文章公開發表后,引起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并掀起了一個研究王茂蔭的小小熱潮,為后來的進一步研究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王茂蔭原名“王茂萱”
這個令翻譯家如此頭疼的王茂蔭,就是徽州歙縣南鄉義成人,但歙縣南鄉義成的王茂蔭,原來并不叫這個名字,而叫“王茂萱”。說起這個名字的變化,還有一段有趣的歷史。
王茂萱的爺爺叫王槐康,是清朝乾隆年間有名的茶商。父親名王印矩,也是茶商。到了王印矩這一輩,王家應該已經有了較強的經濟實力,為家鄉修橋補路的公益事,王印矩干了不少。王印矩的長子叫王茂萱,自幼在家鄉讀私塾。他屢次參加科舉考試,但成績一直不理想。在道光元年(1821),24歲的王茂萱進入縣庠讀書,縣庠相當于現在的縣級中學。在縣庠,王茂萱通過捐款的途徑,當上了“訓導”——相當于縣級教育主管官員的助手。
王茂萱當上“訓導”時,至少已經三十歲了。家人看他科舉功名無望,便叫他北上通州,經理自家開設的茶莊。這是萬千徽州人所走的路途:讀書不成,那么就經商。
王茂萱似乎對讀書頗難忘懷。他一邊做著茶葉生意,一邊繼續苦讀,恰巧碰上皇上開恩,雖然不是按例開科考試的年份,但破例多考一次,這在古代叫“恩科”。王茂萱想報名參加,但他的名字早已被教育主管部門備案——捐款當上徽州府歙縣訓導,如果要參加考試,必須回原籍報名。王茂萱身在北方,不僅來往不便,而且花那么大氣力折騰,說不定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王茂萱索性把自己的名字改成“王茂蔭”。
結果,“王茂蔭”在應天府鄉試中,以第228名的成績考中舉人!接著,他馬不停蹄,參加由朝廷主持的會試,考取進士,并被留在朝廷戶部當差,開始了他的仕宦生涯。這一年,王茂蔭已經33歲。
馬克思為何看重王茂蔭
王茂蔭在戶部當差時,清政府財政日趨衰敗。第一次鴉片戰爭失敗后,按照清政府與帝國主義國家簽署的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清政府每年要向外輸送大量白銀。緊接著是太平天國起義,清政府又要花費大量人力物力去鎮壓,造成銀荒越來越嚴重。針對這樣的形勢,唐宋之后統治階級的慣常做法有兩種:一是鑄造大錢;二是發行紙幣,實質是用新的錢取代以前的錢。當然,錢的面值越來越大,給老百姓的感覺就是“錢越來越不值錢”——貨幣貶值,通貨膨脹。這一招,照樣被咸豐皇帝的大臣們引用來了。
王茂蔭是商人出身,對經濟以及貨幣的認識,與其他人是不一樣的。他也提出了發行紙幣的主張,但同時他強調紙幣的總量要限制,即要有“定數”,不能泛濫。更重要的是,王茂蔭主張紙幣發行后,朝廷要確保這種紙幣能在現實中兌現。事實上,這講的是紙幣的信用問題。王茂蔭的這一主張受到咸豐皇帝和其他大臣的一致指責之后,他一再給咸豐皇帝上奏,最后被撤去在戶部的右侍郎職務——這就是馬克思在《資本論》中說到的事。
馬克思關于商品與流通的理論是怎么說的呢?請看他在《資本論》同一章中的論述:“如果紙幣以金銀命名,這就說明它應該能換成它所代表的金銀的數量,不管它在法律上是否可以兌現。一旦紙幣不再是這樣,它就會貶值。”這與王茂蔭強調的紙幣“定數”、自由“兌現”幾乎如出一轍。馬克思生活在資本主義社會,王茂蔭則處在封建社會,王茂蔭剛剛提出這樣的觀點,就能被馬克思發現并用作論據,人們在敬佩馬克思博聞強識的同時,也應該重視這位大清戶部官員在世界經濟理論史上的地位。 (豐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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