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代謝歲應除,天亦無心判莞枯。
裂碎肝腸憐爆竹,借棲門戶笑桃符。
新幡彩勝如爭奮,晚節冰柯也不孤。
正是中原薪膽日,誰能高枕醉屠蘇?
1843年1月29日,林則徐作七律《壬寅除夕書懷》,時在新疆伊犁。詩中表達了他即使身處流放的逆境,也對國家和民族的命運憂心如焚,難以飲酒度年。此前林則徐奉諭:“著頒給欽差大臣關防,馳驛前往廣東,查辦海口(鴉片)事件。所有該省水師,兼歸節制。”1839年1月8日。抱定“豈因禍福避趨之”決心的林則徐從北京正陽門慨然啟程,沿京廣驛道奔赴5000里外的廣東禁煙。
1839年1月29日,他夜宿合肥。
2025年1月29日是春節。
皖北踏雪泥
進士出身的林則徐是個文官,不善騎馬,且已年過半百,故奉旨南下禁煙路上,多坐轎椅(又叫椅子輿),時而步行。
《林則徐集·日記》載,林則徐一行于1839年1月23日離開徐州,進入安徽,夜宿褚莊(亦稱楚莊)。24日凌晨飄起了雪花,他們踏雪上路,經符離集于近午時分趕到宿州城。在城內正誼書院用過午餐后,楊斯熙、沈祥煦等地方主官以“雪正大”,懇請欽差大臣暫時留住,但林則徐堅持冒雪上路。在“前行十五里訚家店又十五里草廟又十五里焦家店”后,天已擦黑,他們又接著趕了十里路,到花莊借宿。第二天雪后初晴,林則徐“寅刻登輿”,穿過任橋、漂澗,靈璧縣令曾敬儀在固鎮驛設簡餐招待,飯后林則徐一行渡澮河,自固鎮至王莊歇息。1月26日到臨淮關(今臨北),這里每十里一個驛站,分別叫五鋪、四鋪、三鋪、二鋪、頭鋪、濠梁。此時“雪消,途多泥淖”,而此前行囊都是木輪車運輸,道路泥濘,車行困難。于是林則徐決定將大小車輛皆卸于淮河北,臨時不用的行李雇牲口先運往湖北黃梅。然后過淮河浮橋,在西關行館歇息。
翌日,為避開化雪的爛泥,林則徐一行有時不得不離開正道,繞走田埂。中途在紅心驛用餐,這里是習慣上的江南、江西驛路的分途點。這一天,他們竟也行了105里至定遠縣城,夜宿城外。根據天時路況,林則徐決定接下來幾天寅刻即起,凍土好趕路。1月28日,“披星星、戴月亮”行進的林則徐,看到“月明如畫”,天空放晴。沐浴著冬日的陽光,他們一行繼續往南,在定遠縣張橋鎮簡單用罷中餐,下午進入合肥境內的響導、八斗嶺。
合肥止迎送
合肥是當時安徽第一大縣,面積有6000多平方公里。合肥又是廬州府治所在,廬州府時轄合肥縣、舒城縣、廬江縣、巢縣和無為州。
欽差大臣南下,已從清廷驛報上獲訊的廬州守備戴鳳翔、合肥縣令史積薪等一批官員和地方士紳,竟北上90里在護城驛(今肥東梁園鎮北)迎接。可趕了120里路的“林大人”并不賞光,他略作寒暄,對迎者除留兩人作向導外,其余命“即遣回”。
1月29日是臘月十五,林則徐一行從護城經梁園、路口到店埠,在復泉門內吃中飯時,又有州判葛重光、鹽知鄭基盛趨前拜見。一路上已屢屢禁止長迎遠送、鋪張供奉的林則徐,草草用餐后,便穿過坡崗、龍塘、念里鋪(今東二十埠),于傍晚悄然來到合肥城東門外,借得一處虞姓私宅作為行館休息,為的是不打擾地方。可府、縣官吏又來拜見。
出于禮貌,林則徐遂到合肥城內府衙(今三孝口省博物院老館西)會見了部分地方官員,對他們慰勉有加,但也婉言勸說他們以鄉賢先進包拯為榜樣,多為地方百姓謀福祉,不要把時間和精力耗費在迎來送往上。林則徐遂返回城外就寢。
1月30日晨2時左右,林則徐一行又趕了個早,大致沿今天合肥市內的蕪湖路、金寨路向西南行進。
孰料,剛走到南二十埠(今明珠廣場南),那位史縣令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又欲遠送”,林則徐“固止之”。他們一行經上派河到館驛,“時方日出”,接下來沿花子崗、舒王敦、桃溪鎮、三溝驛,下午到達廬州府轄下的舒城縣城。
舒城唔田溥
林則徐一路上注重調查研究,已經接見了不少熟悉廣東情況的人士。他事先已獲悉曾于廣東香山查煙禁煙的田溥居此不遠,遂邀其來行館面談。
田溥,字小泉,陜西臨潼人,1801年拔貢,1834年在廣東香山縣(今中山市)任縣令。田溥向林則徐詳細稟報了他在香山任內的辦煙情況。鴉片的輸入,給廣東一帶的民眾帶來極大的危害,當地有民謠:“紅毛鬼子媚人藥,殺人如麻人不覺。”清廷雖在乾嘉年間即已明令禁止藥用以外的鴉片及煙具輸入,但英、葡等國商人和煙販置若罔聞,或明或暗偷運偷售于中國沿海口岸。時屬香山縣的澳門島,是鴉片交易的主要場所。
田溥查得嚴,煙商煙販們就在虎門附近大漁山洋面上,設“鴉片躉”囤積煙土,另以殖民者兵船同泊一處“護貨”,再用“快蟹”船強渡搶運至陸上,然后批兌給不法奸商。香山的黃圃,就是鴉片輸入的一個必經之口。
田溥在當時兩廣總督盧坤的支持下,毅然采取果斷行動,“緝獲鴉片萬數千斤”,震懾了煙商煙販和武裝的殖民者,維護了中國的主權和利益。但不久盧坤病逝,煙禁遂弛,田溥亦被調任安徽六安州牧(一州之長官,相當于縣令)。就在這次受林則徐召見前不久,心灰意冷的田溥托病辭官。
田溥能和專辦煙案的欽差大臣相見并一傾積愫,自然十分高興。兩人話語投機,從黃昏延續到舒城縣令朱毓文的洗塵宴上。又秉燭長談,田一直“談至子刻別去”。至卯時,林則徐一行又向桐城方向進發。
從1月28日到31日,林則徐在廬州大地不過經停了60個小時,但他肩負重任、心系國事,不張揚不“擺譜”,抵制迎來送往、晝夜兼程的愛國愛民情懷,給地方官員和老百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安慶出省域
舒城到桐城兩縣城之間120里,林則徐一行一天走完。
乍來到桐城派的故里,林則徐何嘗不想看看桐城文廟,或約一些文人雅士來一番唱和?可他太累了,容不得“怡情養性”。這一天,一大幫地方官員也很“辛苦”,他們竟趕了100多里路,從省城安慶到桐城來晉見欽差大臣。面對前來拜接的地方官,林則徐“覺應接不暇”,更多的表現是很無奈。
2月1日,林則徐離開桐城縣城,經向家河、掛車河、藤家鋪、牛欄鋪、陶沖,從界牌進入潛山縣,過源潭行至小路口過夜。此地“名實相符”,小路的口子上一個“屋甚卑狹”的小店,當晚竟住著一位自京城南下的大官。第二天他又起了個大早,趕了35里山路,從潛山東關進縣城,用罷早餐,出西關,經虎頭鋪、黃泥鋪、桃花鋪入太湖,西穿縣境,進宿松邊界一側的楓香驛就寢。宿松縣令文廷杰陪林則徐到驛站,“時已子初”。2月2日這一天,林則徐一行竟破紀錄地走了135里路。
潛山、太湖、宿松,沿途均為大別山南麓,山勢跌宕起伏時遇積雪,溝壑流水奔涌略帶薄冰。林則徐跋山涉水,過獨木杠,上竹排筏,過急流險灘,從宿松出安徽進入湖北黃梅。
南下禁煙路上,林則徐在安徽境內共11天,走了1200多里。筆者撰此文時,找到清末安徽地圖,將林則徐禁煙路上自北而南的行進軌跡畫了一條線,大致如今安徽省境內的京滬線、淮南線、合九線走向。
接下來林則徐從湖北經江西去廣東,月10日抵廣州,歷時兩個月零兩天。他一路上廣泛調研,又在廣東實地踏勘,已是成竹在胸。上任伊始他重申鼓勵正當貿易,嚴禁鴉片走私,宣布“若鴉片一日不絕,本大臣一日不回,誓與此事相始終,斷無中止之理”。 (戴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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