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4年，正當罷官回鄉(xiāng)的徽州制墨家程君房寫就《墨苑自敘》，準備在制墨事業(yè)上一展身手時，不料卻遭人陷害身陷牢獄，并在獄中度過了6年時間。其1600年獲釋出獄，但從墨書《程氏墨苑》的名公序贊來看，最早一篇寫于1601年，也就是說，他出獄第二年墨書就已基本編纂完成。 

《程氏墨苑》這樣一部徽墨巨制，不可能在一年之內(nèi)編纂完成。可見程君房在獄中6年已經(jīng)做了大量墨樣收集和編纂工作。而這其中，程君房所稱的宗弟程涓，應(yīng)該是一個極為關(guān)鍵的人物。 

一

程君房因受構(gòu)陷入獄，心中憤懣不平。其在獄中曾寫了很多詩篇，以表達自己的心境。這些詩歌收集在他的《圜中草》一書中，遺憾的是，這本書目前已經(jīng)在國內(nèi)失傳。 

這6年牢獄生活，程君房的案情一直不明，未曾定罪。他能在獄中寫詩并集結(jié)成冊，這也從一個側(cè)面反映，他具備收集墨樣和編纂圖書的條件，只是需要有人給他極大的幫助才行。 

我們從程君房《程氏墨苑》中的名公序贊時間不難發(fā)現(xiàn)，程君房出獄不久，墨書《程氏墨苑》就已經(jīng)基本成型。其中彭好古的序?qū)懹谌f歷辛丑（1601），顧起元的序?qū)懹谌f歷壬寅（1602），屠隆的序?qū)懹谌f歷癸卯（1603），這些名家如果沒看到《程氏墨苑》或者其大致模樣，是萬不能寫出序言來的。 

之前關(guān)于程君房的文章我們提到過，程君房入獄后，其長子士莊因為受到同鄉(xiāng)程嘉士蠱惑，縱情享樂荒廢家業(yè)，還忙著卷走程君房的家資，未曾來獄中探視過程君房；另外兩個兒子也很少來看望，可見三個兒子并未在《程氏墨苑》編纂過程中起到什么作用。 

那么到底是誰，幫助了獄中的程君房？ 

我們從《程氏墨苑》中《墨卦》一文的表述，或許能看出些端倪。 

這篇文章的作者是被程君房稱為宗弟的程涓。即《程氏墨苑》姓氏爵里徽州府中提到的“程涓，字巨源，休寧縣人”。 

程涓在《墨卦》中說：“宗兄鴻臚幼博先生（程君房），以誣居囹圄者垂七載，余時時過從與論易，屬工人以墨進，因畫此卦，同憂患焉。卦成，而先生事大白。” 

從“時時過從與論易，屬工人以墨進”等表述我們不難看出，程涓不僅經(jīng)常去獄中看望程君房，更是從墨工那里拿墨樣來與程君房切磋商議，全力支持程君房《程氏墨苑》的編纂工作。程君房自己也說，程涓不僅提供了很多墨樣，還為《程氏墨苑》征集了序文。他在自己撰寫的《人文爵里序》中寫道：“墨圖既成，千匯萬狀，齋居無事輒取而玩之，間事題詠，久而盈帙。宗弟巨源輶軒頻過，屬和亦繁。” 

二

程涓是誰？ 

據(jù)相關(guān)資料，程涓，字巨源，別號勛賢里人，安徽休寧臨溪人，生卒年不詳，約生活于明隆慶、萬歷年間。 

筆者手上有其存留下來的文字、書籍兩種，一是他在萬歷八年(1580)為徐士范《重刻元本題評音釋西廂記》撰寫的一篇序言，題為《崔氏春秋序》。 

其二，是由程涓編著的《千一疏》。《千一疏》是程涓的一部雜纂之作，此書雜輯作者所見所聞之事，并參以自己見解，分為二十二編，每編為一卷，書中有許國、李維楨、范淶等人所作序文和程涓自序，又有范檞和程先禮所作跋語。 

研究者認為，程涓所作《崔氏春秋序》雖只有短短500多字，卻是批評史上第一篇肯定《西廂記》的文字。程涓首先肯定了“王作關(guān)續(xù)”的觀點，“余閱《太和正音譜》，載《西廂記》撰自王實甫，然至郵亭夢而止，其后則關(guān)漢卿為之補成者也。” 

在肯定了“王作關(guān)續(xù)”的基礎(chǔ)上，程涓贊揚了關(guān)王二人的才情，認為關(guān)續(xù)的第五本和王作前四本一樣是屬于二人最有成就的作品。“二公皆勝國名手，咸豐才情，兼喜聲律……”。 

對程涓所著《千一疏》一書的評價，我們不妨從徽州人許國為該書所寫的第一篇序言來看。 

如今仍屹立在徽州府城歙縣的八角牌坊，旌表的就是萬歷朝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徽州人許國。 

許國在給程涓這位同鄉(xiāng)所著的《千一疏》寫序時贊嘆，“千一疏幾二十余莢，斐然成一家之言，上下古今天人之紀備矣！” 

許國在序言中介紹了程涓的身世，“巨源故為先達辰州守汝陽先生仲子。”許國所說的汝陽，即程涓的父親程廷策（字汝陽），他是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進士，官至辰州知府。雖然在這樣的官宦家庭長大，但程涓并未荒廢學業(yè)。許國在序言中評價程涓：“少負俊才……侍宦而窮二酉。” 

“二酉”指大酉小酉二山。在今湖南省沅陵縣西北。二山皆有洞穴。相傳小酉山洞中有書千卷，秦人曾隱學于此。程涓并未因父親當官、身居閑庭而成為紈绔子弟，而是“于書無所不讀”。 

我們從《程氏墨苑》中程涓所寫序贊詩文的署名也能看到，程涓的具名通常都是以“二酉生”自稱。 

許國在《千一疏》序中還說：“頃余謝政歸，求友于鄉(xiāng)邑，乃得程生巨源……”他辭官歸鄉(xiāng)，與程涓成為了好友。由此我們不難看出，程涓因其家庭背景和學識才情，結(jié)交了很多達官貴人、學士名流。 

除了許國，明萬歷庚辰進士、戶部尚書陳所學（正甫），明代文壇領(lǐng)袖、禮部尚書李維楨，明萬歷二年進士、徽州人范淶等人均為其《千一疏》作序。 

正是程涓的這些“人脈資源”，讓他在幫程君房編纂《程氏墨苑》時顯得得心應(yīng)手。《程氏墨苑》的很多序贊，都是程涓請他的朋友幫忙題寫的。程君房說，“宗弟巨源……且為請益知交，轉(zhuǎn)相征索，長篇短什，不脛而至。” 

三

據(jù)筆者粗略統(tǒng)計，程涓本人為《程氏墨苑》題寫的署款詩文序贊多達60多篇，僅次于程君房本人。 

程涓的這些文字，大多數(shù)集中在對墨圖所寫的銘贊，也有為《程氏墨苑》而寫的序言以及《書寶墨齋記后》《寶墨齋歌——為幼博宗兄作》等。這里，我們重點介紹程涓為《程氏墨苑》所寫序言，看看程涓對程君房的支持以及對《程氏墨苑》出版所做的努力和貢獻。在程涓所作《墨苑序》中，他首先介紹了徽州作為墨業(yè)首善之區(qū)的一些背景，他認為墨業(yè)發(fā)展到有明一代，已經(jīng)達到了工藝的高峰期，墨工輩出。“新都墨派由唐始名，迄宋而工，迄勝國而工逾甚……二百年來，墨家遞起，彬彬乎、灼灼乎，翰苑之精華、藝林之珎閟也。” 

程涓在序言中很明確提到了程君房蒙冤入獄時候的情景，當時有些人聽了程君房的事都不敢相信，但“怵于貴勢”也不敢多言。程君房自己則是“夷然安之，時時仰屋竊嘆”。 

這時的程涓苦于當時地方主官的“位望”，無法勞心為程君房“非罪”奔波，但他“聚資斧”，出錢將程君房家傭人的子女中懂得制墨的人，所謂“治墨如向者”聚集了起來，“為品者若干、為式者若干、為義者若干。”在墨苑編纂過程中，做到“文以類從，類以文序，非墨不言，非言墨不錄。象則盡利，書則盡神，雕幾則盡工，洋洋乎成一家之言”。

在程涓幫助下，《程氏墨苑》在程君房行將出獄的時候基本完工，“幼博墨苑垂成，而御史行部白幼博冤。” 

可見，正是程涓的奔走幫助，才讓本來只能在獄中“仰屋竊嘆”的程君房沒有虛度光陰，而是在最屈辱的歲月里，完成了墨史上讓人嘆為觀止的一部巨制。 （洪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