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國家文物局發(fā)布的淮南武王墩楚墓考古信息看,出土的隨葬漆木器中,有一個造型為豬形的漆盒(蓋)尤為引人關(guān)注。從公布的圖片資料看,這件豬形漆盒(蓋)外髹黑漆,整木挖鑿,雙首連體,背部連接在一起,兩端是外凸的“豬拱嘴”。耳朵、眼睛及肥嘟嘟的豬臉(腮)部雕刻,刀法粗獷率性,但髹漆仔細。資料并未透露這只漆器盒(蓋)的尺寸,但我們可以約略知道它的大小,原因是在此前出土過不止一件類似的豬形漆器,而且,從考古發(fā)現(xiàn)看,這種豬形漆器,實際上是酒具盒,是用來裝酒杯的。
天星觀2號楚墓出土的豬形酒具漆盒豬首正面。
“收納柜”
嚴格說來,武王墩楚墓此次公布的豬形漆器圖片,只是“半片豬”——從豬嘴的上顎、水平方向向后,到豬臉(腮)上部,再到連著豬背的上腹部,兩頭豬雙首連體。但是,從豬的中腹部往下部分均不見。這件豬形漆器所缺少的從豬下顎水平方向向后、下腹部及豬腿、豬腳,應(yīng)該也是一個連體的整體。如果最終找不到這頭豬的“下半片”,那么,這就是一個豬形漆盒的殘件。
1986年,湖北荊州市距離楚國故都紀南城約10公里處的九店鄉(xiāng)雨臺村56號楚墓(即江陵雨臺山56號楚墓),出土了一件豬形漆器。這件豬形漆器由上下兩片扣合組成,上面一片,從豬嘴上顎開始,水平方向向后,幾乎在豬身中部,與另一頭豬的背部相連,成為一頭雙首連體的豬;下面的一片,是從豬肚子以下,一直到豬腿、豬腳。這件豬形漆器通高20cm,長43cm,寬15cm。黑漆髹底,有朱、黃、赭、灰色彩繪,或未變形龍紋,或為人物,或為車馬,或為宴樂、狩獵,圖案豐富多彩。兩頭小豬背部相連,憨態(tài)可掬。雙耳朝后,貼在耳根部,所謂“順風耳”。四足蹲屈。上下片高度相當。揭開上片,發(fā)現(xiàn)里面有幾只漆耳酒杯,方知這件豬形漆器原來是酒具盒。兩片合上之后,外凸的兩個“豬拱嘴”是把手,可以雙手提起、移動。
2000年,湖北荊州市沙市區(qū)天星觀2號楚墓,也出土一件豬形漆器。年代為公元前350-公元前330年,現(xiàn)藏荊州市博物館。這件豬形漆器也是從居中高度水平分成上下兩片,扣合組成,雙首連體,左右對稱,內(nèi)施朱漆,外髹黑漆,另有紅、棕、黃、灰色彩繪花紋。整體呈橢圓形筒狀,通高28.6cm,長64.2cm,寬24cm;腹深12.4cm,內(nèi)空凈高10.1cm。豬身繪四條單首雙身龍,龍首“鉆”在豬腳兩側(cè);雙身、四龍上下盤繞,左右對稱;龍尾則兩兩并列蜷屈于豬“角”內(nèi)側(cè)。龍首附近皆繪有變形鳳鳥紋和卷云紋。四條腿上,則繪有火焰眉紋。位于兩端的頭額部、豬臉、耳朵、前蹄,均是髹漆人創(chuàng)作的空間,繪有宴樂狩獵等漆畫“小品”,豐富之極。
1986年湖北荊門包山2號楚墓出土的器物中,有一件豬形漆盒,現(xiàn)藏湖北省博物館。包山楚墓墓主的下葬年代是公元前316年,可見這是一件戰(zhàn)國晚期漆器。從外形看,這是一頭大寫意的豬,外形一改逼真的寫實豬形,或者橢圓筒形,而是近乎方形,耳朵小,也僅僅是寫意表達;豬腳貼地,幾乎看不見豬腿。豬嘴也呈方形,如果鋸掉兩端的豬嘴,這個漆盒形狀很像現(xiàn)代人用的旅行箱。外飾黑漆作地,上下兩片正面各有兩橫排方格。每個方格內(nèi)切一個朱漆的圓形,密密麻麻。除了順風豬耳朵往后的部分之外,豬背及連體交接的腰部,均為這種方格內(nèi)切圓的裝飾,非常別致。
從體積大小看,這件漆盒堪稱“大件”:通高28.6cm,長64.2cm,寬24cm。揭開盒蓋,它不是單純的一個儲藏空間,而是分成了好幾個單元,每一個隔斷內(nèi),盛放的器物都一樣,有漆耳杯,還有盤子、壺等,功能與今人使用的櫥柜相當。
馬王堆出土的酒具漆盒。
“畫具盒”
1975年,人們在湖北云夢睡虎地47號漢墓中,發(fā)現(xiàn)一件“奇怪”的漆器:高6.5cm,長27.1cm,寬13.5cm,黑漆髹底,上繪紅色三角紋、變形龍紋、鳳鳥紋等,圖案與器物形制或方或圓,流暢自如。左右對稱,兩端各伸出一個長方形“把手”。隨著后來楚墓發(fā)掘出土的一系列豬形漆盒,人們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只變形的豬形漆盒上蓋,兩端伸出的“把手”是由變形的豬鼻子和上顎演化而來。按照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的豬形酒具漆盒形制推斷,如果合上它的下片,那么,它的通高將是13cm。
1972年在湖南長沙馬王堆1號漢墓出土了一件漆盒,形制與睡虎地出土的這件很相似,當年豬形酒具漆盒的形象明顯淡化。該盒具通高12.2cm,長19cm,寬16cm,由上蓋和器身兩部分以子母口扣合而成。器內(nèi)及蓋內(nèi)髹朱漆,無紋飾。器外均髹黑褐色漆,其上以朱漆、黑漆彩繪云紋、漩渦紋和幾何圖案。底部光素,無紋飾。上、下口沿均以朱漆書“轪侯家”三字。盒內(nèi)裝小耳杯七件,小耳杯與該墓中出土的其他耳杯形制相同。
在馬王堆1號漢墓出土的遣策(隨葬品“清單”)中,這種漆盒被稱為“畫具盒”。這種“畫具盒”在馬王堆3號漢墓中也出土兩件,大小形制基本相同,其內(nèi)各裝9件小耳杯,其中8件順疊,件反扣。從功能上看,楚墓中出土的豬形漆盒與漢墓中出土的“畫具盒”是一樣的,但至西漢時,這種“櫥柜式”的漆盒,“豬形”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是更為簡潔的形制。
并封
武王墩及其它楚墓中出土的豬形酒具漆盒形制被設(shè)計為雙豬連體的形象,究其緣由,是有來頭的。
成書于戰(zhàn)國至漢朝的《山海經(jīng)·海外西經(jīng)》中有這樣的記載:“并封,在巫咸東。其狀如彘,前后皆有首,黑。”巫咸,地名,彘即是豬。可見并封這種神獸,周身黑色,形狀像豬,前后都有頭——連體豬,也就是說,這種連體豬是有名字的,叫“并封”,周身黑漆,是一種神獸。
另外,豬作為人類早期馴化的家畜之一,最早是財富的象征。這一點,我們可以從現(xiàn)在常用字“家”的字形構(gòu)成中看出來。東漢人許慎在《說文解字》中說:“家,居也。從宀,豭省聲。”眾所周知,漢字中的寶蓋頭宀,就是房子,小篆寫法是左右兩邊的點畫一直垂下來,很像一座房子。按照許慎的說法,上面的寶蓋頭表示形(意);下面的“豭”表示聲(讀音),也就是說,這個字,應(yīng)該是形聲字。殊不知,人們無法找到這個字。實際上,這個字是會意字,它是由一個“宀”和一個“豕”構(gòu)成的。宀,是房子;豕,是豬。“家”中有“豕”(豬),表示人類社會已經(jīng)進入父系氏族階段,將狩獵獲得的野豬馴化成家豬。而房子里面有豕,這是具有一定財富的標志。反言之,有了一定的財富積累,才成為“家”。
從“家”字的構(gòu)成看,楚人以連體雙首豬為櫥柜,也不失為一種美好的創(chuàng)意。
包山楚墓出土的豬形漆盒。
玉握
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器物看,時至西漢,豬從酒具漆盒外觀上消失了,但楚人對豬的“財富象征”觀念并沒有改變。
從兩漢開始,很多古墓遺骸手中握著玉豬。這種玉豬,人們稱之為“玉握”。其造型像豬,雕刻率意,多為典型的“漢八刀”手法:線條簡潔,平直有力,表達抽象。死者手中握玉豬的寓意,源自楚人的生死觀念:到了陰間,人依然要生活。既然要生活,就得有財富。楚墓中出現(xiàn)酒杯、酒杯盒,都是亡者要繼續(xù)“過日子”的具體體現(xiàn)。既然豬是財富的象征,那么,死者手中握豬就足夠了,為什么又要握“玉豬”呢?那是因為玉是身份的象征。沒有一定身份的死者,手中是不會握玉的。《釋名·釋喪制》記載說:“握,以物在尸手中,使之握也。”至于死者手中握的是什么,那就因人而異了。
周朝考古出土尸體手中握有絲織物;江陵馬山1號楚墓墓主手中握的是絹團;馬王堆漢墓1號墓主,雙手各握一個繡花絹面香囊。因為絲織物容易腐爛,所以在墓主手中能看到的絲織物并不多,常看到的,則是玉質(zhì)器物如玉豬。1968年,考古工作人員發(fā)掘了滿城(今河北)中山靖王劉勝墓,不僅發(fā)現(xiàn)了舉世聞名的金鏤玉衣,還從劉勝尸體手中發(fā)現(xiàn)一對璜形玉;1983年發(fā)掘的南越王趙眜墓中,也出土了金鏤玉衣,還發(fā)現(xiàn)趙眜尸體手中握著一對玉錫。因為他們的身份特殊,玉握才由玉豬變成更為高檔的玉璜、玉錫。
豐吉
請輸入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