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晚報 安徽網(wǎng) 大皖客戶端 2020年新年第一期徽派的嘉賓是著名文學評論家蘇中先生，雖然已是93歲高齡，蘇老仍思維敏捷，情緒飽滿，談吐如流，絲毫不遜于年輕人。從文72年，蘇中大部分時間是在文學界當編輯，而他也始終對編輯工作充滿著熱愛。蘇中說，這是非常符合他人生愿望的職業(yè)，也正是這份工作，讓他得到了提升自己和實現(xiàn)個人價值的成就感，并讓他終身獲益。

文學很有趣

讀多了就想進來

徽派：您對文學的熱愛是一開始就有的嗎？

蘇中：我說我自己是硬擠進文壇的。我8歲時父親去世，母親帶著我們兄弟姐妹四個。東北的民間文學曲藝文學特別發(fā)達，故事非常多，母親很喜歡到書館去聽書，就帶著我。慢慢積累了一些東西，就開始愛好文學。長大點就開始讀各種書，武俠小說、言情小說、歷史演義小說都喜歡看，天天跑書攤?cè)プ鈺叵蚣兾膶W領域延伸。文學這個東西很有趣，讀多了就想進來，那時候就自己寫點小文章，小感悟，還做點摘抄，都是寫著玩，拿給家人看，都說不錯。

徽派：后來您進入魯藝文學系學習，這算是實現(xiàn)文學夢的第一步了吧？

蘇中：其實小的時候根本沒想過要從事文學方面的工作，覺得距離太遙遠了，我16歲的時候還在煤礦井下當工人，然后生了一場大病，家里人不讓我再做了。等到填報學校志愿的時候，當時大部分人填的是軍事大學或者行政學院，唯獨我填文學，然后就進入冀察熱遼魯迅藝術(shù)文學院，開始了正規(guī)的學習。魯藝的這段時光，可以說是解決了人生觀和文藝觀的認識問題。1948年，我從魯藝畢業(yè)，先后在天津文工團和中南文工團當創(chuàng)作員。1950年8月，我被調(diào)到了《長江文藝》編輯部，開始了我的第一任編輯工作。

為人做嫁衣

首先要打造自我

徽派：到《長江文藝》當編輯，一開始有遇到困難嗎？

蘇中：其實我是非常高興的，當時的文學界第一是搞創(chuàng)作，對編輯工作的期望不是很高。在文工團搞創(chuàng)作很難，寫不出好的劇本或者好的歌詞就沒出路。《長江文藝》是中南大區(qū)中南文聯(lián)主辦的大型刊物，主編是詩人李季，副主編是作家田濤。我一到任，就被任命為通聯(lián)組組長。當時編輯部正籌劃開展“長江文藝通訊員”運動，通過在中南六省一市及部隊發(fā)展《長江文藝》的通訊員，發(fā)掘、扶植和培育年輕作者。三年左右的時間里，我們先后發(fā)展了近千名通訊員，有近百人成為業(yè)余創(chuàng)作骨干，其中一些人后來成為國內(nèi)文壇的知名作家。

徽派：當時您也不過22歲，被委以重任，心里發(fā)慌嗎？

蘇中：刊物的地位高，面對的對象層次也很高，是能夠?qū)W到東西的。當時我是通聯(lián)組組長，組里還有八九個同事，有的是中南文藝學院的學生，比我還小。比起他們來說我是老資格了。看稿是個大問題，因為我們主要要扶植年輕作者，所以必須非常謹慎，遇到什么問題就去請教老師們，提出看法跟他們交流。但同時我們還要指導業(yè)余作者，自己必須具有相應的知識水平，也就逼著自己繼續(xù)讀書學習，充實提高自己。

徽派：第一任編輯工作的這段經(jīng)歷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

蘇中：雖然在《長江文藝》工作不到三年，但給我打了個好底子。我每天安心工作，很努力，約稿改稿，向前輩作家學習，和年輕作者交流，心甘情愿地“為他人做嫁衣”，做好服務工作，也初步奠定了我愛崗敬業(yè)的工作理念，我從書本上得到的人生觀和文藝觀也在這樣的工作實踐中得以加強。我曾經(jīng)寫過四千字的退稿信給一位作者，給他提出修改建議，能夠指導別人，我心里也很高興。不僅如此，那時候我年輕，上進心強，在編輯工作之余也開始創(chuàng)作，并發(fā)表了不少文章。

在外拜萬人師

在內(nèi)讀萬卷書

徽派：1953年，您被調(diào)入《人民文學》編輯部，這又是一次讓很多人羨慕的調(diào)動吧？

蘇中：當時我的內(nèi)心其實是非常忐忑的，《人民文學》是全國最高層次的期刊，那里名家如云，就連編輯部的同事，也有不少是來自延安魯藝的前輩學長，都是成熟的中青年作家。我呢，就是個小蘿卜頭，年輕又才疏學淺，感到“亞歷山大”。老一輩作家的品德風范，太值得我們學習了，沒有架子，從不擺譜，編委趙樹理，經(jīng)常給我們唱他喜歡的山西梆子，他們的作風都非常樸實。所以我也下定決心要重新打造自己，做一個稱職合格的編輯。

徽派：您常說做編輯您是靠“自學”，從哪兒下手呢？

蘇中：自學，我把它概括成兩句話：拜萬人師，讀萬卷書。登門拜訪求教，約稿求文于人，參與學術(shù)研討，文友切磋交流等等，處處有師。還有，我參加夜校的干部學習，中國文聯(lián)組織的哲學、醫(yī)學、經(jīng)濟學甚至錢學森講空氣動力學的專家講座我都去聽。我把所有的業(yè)余時間都交給了書本，平時我下班吃了飯就去中國作協(xié)圖書館看書，每晚讀書讀到十一點半，然后出去跟同事喝點小酒，回家睡覺已是一點多。不管是讀書還是看稿子我都會做筆記，平時也會參加一些評論活動，慢慢地別人也來找我寫評論文章，這樣慢慢走進文學評論這一行。

徽派：編輯是個幕后工作，您是如何耐得住寂寞的？

蘇中：我一直認為，只要踏實工作，好好讀書寫作，總有機會展示你自己。在做編輯工作的過程中，我對文學上的業(yè)務掌握得更熟，完全有條件有能力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曾經(jīng)刊物要登劇本，比較急，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我就自己寫，用一個晚上寫了個獨幕劇。可以說，我在思想上和業(yè)務上都有很大的收獲，這都是編輯工作帶給我的。

文以載道

重在求真求實求異

徽派：作為文學評論家，您寫了不少這方面的理論著作，您覺得創(chuàng)作和評論是什么樣的關系？

蘇中：文學評論的道路比較曲折，前期簡單化，中間亂了一陣，現(xiàn)在的發(fā)展仍然可以說是不平衡的。文以載道，載情，載美，文質(zhì)彬彬，情道合一。我們始終強調(diào)“兩個齒輪”，但是大家還是會更重視創(chuàng)作。創(chuàng)作是基礎，搞好了大家都喜歡，大作家、大詩人是民族的榮譽。評論是解析創(chuàng)作從而推動創(chuàng)作，精神勞動無法直接指導，只能從理論上引導，把為什么成功或失敗解析出來。沒有評論不行的，商業(yè)化、一味叫好也是不行的。要有不同聲音，有爭議有討論有交流。一味說好話沒用處，只會把文學發(fā)展現(xiàn)象虛假化。

徽派：評論常受到外在環(huán)境的影響，它該如何保持客觀立場？

蘇中：現(xiàn)在文學作品特別是影視文學作品的數(shù)量多得可怕，我們說的“抗日神劇”竟然不是評論界提出的，而是觀眾和網(wǎng)友提出的，最后引起大家重視了，所以說評論在這方面是失職的。我們要褒揚好的，也要直截了當?shù)嘏u，這不是傷害，是批評引導，找出失誤在哪里并且糾正它。求真求實求異，這是我的評論原則。網(wǎng)上有些吵和罵，我也會看。我覺得首先是求實，不要情緒化，年輕的粉絲不要不論是非地蜂擁而上；其次是得講理，細致地講道理，喜歡就不能碰，這不是辦法，也是不正常不健康的。我認為學術(shù)性評論還是應該通過寫書和在報刊雜志上發(fā)表文章這樣的方式更具有權(quán)威性，通過紙質(zhì)的東西保留并且批評琢磨研究探討，網(wǎng)上的方式還是太簡單。

徽派：看了您寫給《安徽文學》的文章，很長很詳細，回顧的時候會勾連出很多情感吧？

蘇中：文章八千字左右，是我去年夏天在岳西避暑，用半個月的時間寫完的。因為我現(xiàn)在腦子不如以前了，又不會電腦，完全手寫的。我在《安徽文學》實際供職15年，我非常感謝這個平臺給予我的一切，感謝編輯職業(yè)給我的光榮。我今年93了，遇到不認識的字還會查難字表。很多人問我如何健康生活，我覺得無他，就是要多讀書，不斷充實自己，培育自己。基礎文化高，人的情緒會好，處事之道也會好得多。

新安晚報 安徽網(wǎng) 大皖客戶端記者 李燕然/文 薛重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