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火了。今年9月23日前,她的生活,和很多中國家庭婦女并無二致:從小照顧弟弟;婚后照顧丈夫、孩子;孩子婚后,再照顧孫子……缺愛的婚姻、重復的勞作,年年月月,永無盡頭。沒人認為這是一場漫長的犧牲,所有的付出在“母職”的定義下理所當然。
一切,從9月23日這一天開始改變。這一天,蘇敏離開家,獨自駕車遠行。兩個月后,“56歲女子逃離家庭自駕游”登上熱搜。文中女子,正是蘇敏。
蘇敏的女兒日前告訴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此前,母親鮮有單獨出行的機會,“我支持(她旅行)。因為她出去之前,經常不開心,也不怎么笑。出去之后,笑容變多了,確實變開心了不少,人很放松,氣色也好了。她也一直非常喜歡旅游。”
聊起父母的婚姻,蘇敏女兒坦言,父母“關系不太好,又不得不同住一屋檐下,就有點壓抑吧。加上帶小孩確實非常累。”結婚多年,父母幾乎AA制。在她的記憶中,母親從未收到過父親的禮物,“怎么可能買禮物,能好好說話都不錯了。”
蘇敏告訴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我有抑郁癥”,“處在那種家庭的壓抑下,我曾試圖自殺。”對此,其女婿向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證實,蘇敏前述言論屬實,她因抑郁癥“吃了幾年時間藥”,也曾自殺,“拿水果刀,扎了自己幾下。我們知道時,她已經在醫院了。”
“要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誰愿意在外面風餐露宿啊?”蘇敏說,“但是當我在家里得不到這種愜意的生活時,我就想過我自己的生活。”
蘇敏女兒還記得,母親第一次和她言及自駕游,是今年夏天。
夏盡秋來,蘇敏真的出發了。這次旅途,她不再作為母親、妻子而出行,只有她自己。
旅行的緣由
在家里得不到幸福時
就想過“自己的生活”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為什么選擇56歲時離家遠行,而不是其他時候?
蘇敏:因為之前條件不符合吧。以前我不知道有(長途)自駕游這回事,當我知道有自駕游這回事時,因為我在看外孫,沒有時間出去。我把女兒的孩子送到幼兒園以后,我才有時間出來。所以并不是說我非要在今年出來,而是今年就是我剛好履行完我做母親的所有責任,我才有機會出來。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現在回憶起來,對母親這個角色你有過懷疑或后悔嗎?在你看來,母職和個人自由是否沖突?
蘇敏:沒有啊。每個人都要經過婚姻、生兒育女、幫助子女的過程,這個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因為人生就是這樣,你懷疑什么呢?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婚姻給你帶來了怎樣的改變?
蘇敏:當然有改變。要是沒有他(丈夫)的壓力,我不會想到自駕游。如果不是他的影響,我不可能走出來。你想,人要是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誰愿意在外面風餐露宿啊?誰都愿意待在家庭那個溫暖的小窩里面,舒舒服服享受生活。每個人都喜歡那種愜意的生活。但是當我在家里得不到這種愜意的生活時,我就想過我自己的生活。
我本來就喜歡玩,所以我喜歡出來(旅行)。我是一個性格非常開朗的人,如果不是我性格開朗,我也走不到這一步,我早都死掉了。處在那種家庭的壓抑下,我曾選擇自殺。我出來(旅行)的時候,其實我已患有中度的抑郁癥,現在我車里都有治抑郁的藥。我們兩個吵得激烈的時候,我拿著刀子就往自己胸脯上捅。他害怕了,他就把我送到醫院,醫生說,你這是抑郁癥的表現。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當初你選擇和丈夫在一起的原因是什么?
蘇敏:我當時就是為了結婚才選擇他。因為我結婚時都24歲了。在我們那個年代,24歲結婚都是很晚的了,很多人20歲就結婚了,我結婚時人家兒子都快上幼兒園了。人家都說,我眼光高了什么的。我丈夫是經人介紹的,當時也沒考慮那么多,他在鄭州上班,總比在我們縣城要有發展前途嘛。根本沒有考慮過性格、脾氣合不合得來,我們那個時候也談不上什么愛情。就是人家介紹了,一看條件差不多,我們年齡都大了,該結婚就結婚了。結婚前我們就見了兩次面。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在你看來,幸福婚姻的標準是?
蘇敏:你多干一點活,他就怕你累著;你少吃點飯,他就怕你餓著。生病時,他會床前床尾地問候。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這次旅行,出發前,告訴丈夫了嗎?
蘇敏:我給女兒說的時候,他也聽到了,他沒說什么。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旅途中,丈夫有沒有聯系你,表達過對你的關心?
蘇敏:沒有。我一路出來,他沒給我打電話,我也沒聯系過他。出來這么久,我根本不知道他現在什么情況,他也不知道我現在什么情況。
旅途的愜意
以前急著歸家 現在隨心所欲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截至目前,旅行了多少個地方?
蘇敏:我也沒數過,應該有十幾個。三門峽、西安、成都、昆明、大理、麗江、香格里拉、騰沖……在成都停的時間比較長,停留了二十天左右。成都最好吃的是雙流的一家干鍋,有鴨翅、鴨脖、兔頭,特別好吃。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以前獨自旅行過嗎?
蘇敏:有過周邊游,我自己自駕去過鄭州郊區的湖邊。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這次旅行,和以前的旅行有什么不同?
蘇敏:完全超乎我的想象。我沒想到有這么好,這次旅行改變了我的心情和身體狀況。以前出去兩天,慌慌張張地要回家。現在不用想著回家,我想上哪就上哪,我想停到哪就停到哪,就是一種自由放松的狀態。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出發前,有過猶豫嗎?
蘇敏:沒有,因為我一心一意想出來,怎么會猶豫呢。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旅行前做了哪些準備?
蘇敏:幾年前,我就下決心自己買個車,我有退休工資和打工的錢,再加上女兒給我的3萬元首付錢,我自己又添了點錢買了車。然后每月還款,還了兩年,這個車我才買下來。我出發前手里有2萬塊錢,我又花了1萬多元買裝備。我出發后手里只有幾千塊錢了。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有沒有擔心旅途中可能發生的問題:錢不夠、人身安全、迷路等?
蘇敏:我感覺自己在家快死掉了,我死都不怕了,還擔心什么。我想錢不夠了,大不了貴的景點,我不進去,在外面拍視頻就行了。一個人吃飯,其實花銷很少。最主要就是油費。我都省著花,舍不得買東西。云南很多民族服裝,我特別喜歡,都不敢去買。我不住旅館,住在車頂帳篷里。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拍攝旅行視頻并上傳網絡的初衷是什么?
蘇敏:我想掙錢。聽說抖音直播可以掙錢,我出來(旅行)的時候才開始做,賺得不多,就是想賺個油費、普通的生活費。直播間要進很多人,而且點贊特別多,才能掙錢。我這一路過來,花了不到1200元的油費。兩個多月了,我連這個油費錢都沒掙過來。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怎么看待自己的“走紅”?
蘇敏:我的粉絲都很關心我,他們很好呀。因為沒有時間,有些東西我都沒看完,看著他們那些關心的話,我就睡著了。我白天要開一天車,還要剪視頻、發視頻,我真的很忙的。
未來的計劃
疲憊了會回家
沒有其他地方去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設定過這次旅行為期多久嗎?
蘇敏:沒有,出來就是為了放松心情。我甚至想,我在南方過冬、過年都可以,無所謂呀。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有沒有想過,如果錢用完了,是回家,還是另作選擇?
蘇敏:我有退休工資,每個月都會給我打過來的。兩千多塊錢,雖然不多吧,但也夠我路上的花費。要沒有這個退休金,我肯定不敢出來。但不可能老了、走不動了,還在外面。等你感到疲憊的時候,還是要回家吧,我也沒其他地方去。
成都商報-紅星新聞記者 彭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