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滸村月令》是一本薄薄的書,一日一夜即可讀完。滸村位于大別山區岳西縣響腸鎮,有壟有畈有嶺有坡有山巒峰崗有溝壑崖渠。胡竹峰生在滸村,長在滸村,放牛、喂雞、種地、上山、下河,一日三餐,四季輪回,融進了無數唐詩宋詞元曲景象。
滸村,如同中國版圖上任何一處農耕文明的村落,讓人一見如故,卻有其獨特風情。春意漸深,滸村盛開著各色鮮花,遍地莊稼映襯著青山,四野都是碧翠;夏夜襲來,大地元氣洶涌,有山水的氣息、青草的氣息和稻田的氣息,漫山遍野地生長;秋日來臨,滸村彌漫著收獲的金黃,稻谷進倉,黃豆熟了,桂花落下,炊煙裊裊,滿村生香;寒冬時節,雪花紛紛揚揚,大人殺豬宰羊,孩童游玩吃喝,期待新年的到來。胡竹峰每每回鄉,或乘墨水回溯,都要在這山居圖里東游西蕩,“很慶幸生活在那樣的氛圍里,倘或拙作有些詩意,離不開滸村的滋養。”
縱觀全書,那些鄉風民俗常會令人怦然心動。上大梁、頌吉詞、洗三澡、抓周、祭祖……細膩生動中滿是深情。有些是滸村獨有的,譬如五猖廟會,鄉親扮演各路猖神,家家戶戶地跑,來回上百里,累并快樂著。
隨著歲月流逝和時代變遷,有些習俗已難見到,《滸村月令》對傳統習俗的回憶和記錄,如韓少功先生所說,如一粒種子落入大地,或演員重返舞臺,便有了背景與劇情,從此可望根深葉茂、活色生香。
滸村的故園風物令人懷念,滸村的人物風情又何嘗不是呢!祖父曾跟胡竹峰說,往年有賊寇襲擾,鄉民不用刀槍不報官府,名叫胡蠻牛的漢子像抱嬰兒般,隨手抱頭老牛到池塘邊洗牛蹄,便嚇得賊人落荒而逃。鄉村野叟村婦日里辛苦勞作,閑時便打豆腐、做糍粑、炒花生,為的是給日常生活尋出些滋味來。到了冬天,男人或在室內烤火取暖,或將屋里屋外打掃干凈,女人在窗前納鞋底、織毛衣,看孩童們在稻場上捉迷藏、打陀螺……此番鄉村圖景,自然蘊藉著人情、人性、人道,讀之無不令我莞爾。
《滸村月令》里寫美食自有特色,原汁原味,土色土香。春天里的茅香粑我很喜歡吃,將茅香采來用石臼搗成泥,與肉丁粉條或筍絲糅合,放入糯米粉蒸成粑,軟糯綿香,可抵春天的肚子餓,是春色也是膏腴。夏日里豇豆出來,鄉親掐掉豆角兩尖,去筋炒半熟,放在飯鍋里燜熟,一碗下去肚子就飽了。秋天將莊稼收割完畢,將糯米泡上一夜,用干柴烈火蒸透,蘸水打糍粑,再切成豆腐塊大小,就著芝麻和鹽吃,味道香甜;或者以冷水浸泡,需要時可蒸、炒、煮,外出干活就不怕肚子餓得慌。寒冬時節,熬糖稀、打年糕、鹵肉、蒸米粑……年少時,村民的日子緊巴得能攥出水,大人們忙完農活,總變著法兒用簡陋食材打牙祭——用稗子做成芽子粑,采箬竹裹粽子,將米飯煮成鍋巴湯,將玉米紅薯丟進柴火里烤熟……這些吃食裹著祖輩汗水的咸澀,藏著莊稼人的巧心思,回味時仍縈繞舌尖。
人生茶酒菜飯,酸澀自如,萬物有靈。胡竹峰的回憶里,風聲、雨聲、搗衣聲、下雪聲、蟲鳴蛙叫聲、呼兒喚女聲、迎來送往聲、兒童嬉鬧聲交織在一起,不時在腦海里撩撥著人。還有蠶食桑葉的聲音,遍野盛開的花朵,滿樹垂掛的果實,漫山的茶樹冒出嫩芽,稻床上堆著飽滿的谷粒,牛羊豬雞搶著吃食,娃們滿屋滿村地追著跑……
誠如胡竹峰所言,那方天地風物早已化進血脈了,遂仿先秦月令之體,取四時更替為經,以雞鳴犬吠作緯,織就村落人家的歲時圖譜。《滸村月令》恰如一卷山居圖,山水人情與風月無邊盡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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