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聽外婆講,父母成親日,走到半路飄起鵝毛大雪,車轱轆陷進雪窩里,母親的紅蓋頭被風卷進了路邊的水溝。父親二話不說往下就跳,撿回的蓋頭上全是冰碴子,父親的手指頭凍得像胡蘿卜,母親解下紅頭繩給他包扎被冰塊劃下的傷口。后來這截褪了色的紅頭繩,成了他們粗布蚊帳掛鉤上的繩扣。分家以后,養了一只老母雞,每天早上,母親碗頭的那只雪白雞蛋便是父親煮好剝殼后放上去的。母親一年要納上十幾雙鞋墊,父親的腳板總能感知到母親手上的余溫。
劉羽飛/攝
后來我到城里工作,接二老進城的那半年,我感覺是最幸福的時光。母親用花盆種小蔥種青菜,父親每天清晨五點半便起床,在廚房里忙著炕燒餅、煎雞蛋,香氣彌漫到樓道,引來鄰居們的羨慕。讓他們滋生回鄉念頭,是在一個暴雨之夜,睡不著的母親跑到陽臺上去看外面的瓢潑大雨,父親拉著她回房時念叨:“等天晴了,咱們就回去修瓦頂。”我送他們上大巴時,母親從包里取出外衣給父親披上,說車上空調冷,怕他受涼。我目送著兩個佝僂的身影上了客車,車開動了,我卻久久挪不開步。
我知道,像我父母親這輩的人,他們的感情就像老屋頂上的瓦松,看似枯槁,根卻死死扒著每一道瓦縫。“今生我們還沒愛夠,死后也要葬在一個山頭。”而我們這代人,不是在追逐功名就是在追逐利祿,心也一天天變得粗糲起來,輕易就會忽視陪伴在身邊的人。就像年少時那么酷愛唱歌的我,如今已麻木到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聽歌的心情。
上周,回家的路上,馬健濤的《攙扶》在車載音響里循環響起。等紅燈時,我刷到了妻子的朋友圈,才知她牙疼得厲害。我找到一家超市,特地買上兩盒秋月梨,好讓她降降火。
翌日清早,天降大雨,妻子舉傘出門前去擠公交上班,我抄起車鑰匙急忙下到車庫,在小區門外追上了她,一把把她拉進車內,她說早上時間緊,你忙你的,坐車也方便,我說,從今以后,但凡雨天,我就開車送你。她望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為啥一下子變得如此殷勤。路上,我偷眼看了一下后視鏡,她歪頭打盹的側影多像二十多年前她坐在公交車上補覺的模樣。
周日帶她去濕地公園看蘆葦,一只紅蜻蜓立在葦葉上。她右手作鉗狀去捏蜻蜓尾巴時,我下意識地拉住她的后衣襟,這個動作讓我們倆都怔住了。太陽把我們的影子拉得好長,長到能裹住二十多年的時光。我想,余生,我篤定要與眼前的這個人攙扶著一起慢慢老去。
馬健濤唱“攙扶管它天不長地不久,別哭因為有我把你守”,我恍然覺得,婚姻不是年輕時幻想的烈火烹油,而是雨天記得為她撐傘,夜晚記得為她續上一杯熱茶……如果說上輩人的愛情是瓦檐接住的春雨,我們這一代人的婚姻該是陽臺上新栽的花草,不必驚艷春秋,只要彼此同枯共榮。
前日收拾書房,翻出結婚證,端詳著并肩相偎的照片許久,在用手帕輕輕擦拭時,我的眼前突然疊印出這些年來相依相伴的許多場景。
樓下開滿一樹的石榴花,她喜歡這艷紅的花,在她仰頭看花時,這次我會用手替她擋一擋晃眼的陽光,就像母親一出門,父親就給她塞過一只盛滿的水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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