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最感人的地方,是橋頭。
每逢臘月,親人在這里眼巴巴地等你歸來,過完年又含淚在此送你上車遠行,或許,那些留守在老家的父母孩子的老去和成長,就是從橋邊一次次分別開始吧。
當年青春逐夢,母親送我到橋頭乘車,還未登程,便問歸期,分別時喊著我的乳名,對我千叮嚀萬囑咐:出門在外凡事小心,不如意就回家;而我立在斑駁的橋上,只是點點頭,不敢回頭與她的目光對視,也不敢偷偷望向她離開的背影。橋頭的別離時刻,見證了太多人世間的真情流露,橋,是起點也是終點。或許那時候在自己的身體里,橋是一個溫暖的情感坐標,橋頭成了一個柔軟的地方,是老家的橋頭,讓自己遙遠的奔赴變得更有意義。
“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可我外婆家門前根本沒有橋,在童年的記憶里,我一直把外婆家所在的錢家橋(地名)當作是橋了。長大后曾在江南與北國,行過很多的路,走過很多的橋。江南之地河流眾多,有水必有河,有河必有橋。板橋、磚橋、木橋、竹橋、還有藤橋,造型別致,各具特色。有了橋的存在,不管風吹雨淋,無論酷暑嚴冬,穿行于歲月中的行人終于得以跨溪越流,飛津濟渡。
尤其是徽州的橋,橫跨在碧色溪水之上,高低錯落、翩翩起舞;橋下幢幢帆影、汨汨槳聲、悠悠軟語連成一氣,像是彈跳在水間的音符,描摹出細柳如絲,迎送著漁舟唱晚,在悠揚中撩動萬物的思緒,也讓每一個在橋上遠眺或走在橋上的人,都融進那聲聲平仄。
清風、明月、碧波、野鶩、搖櫓,這些景象與北方的橋聯系起來,豪放中見婉約,別有一番韻味。其實北方的橋如同北方的人,顯得粗獷樸實,這跟自然地理環境有極大關系。北方的河流因水流量起伏變化很大,又有山洪冰塊沖擊,故橋梁必須厚實穩重。北方的古橋,給人一種地老天荒的感覺,橋的身影包容萬物,堅實的橋身下,虛空的橋洞間,是無限悠遠的遐思,飄搖而至,橋的開闊與包容,橋的意蘊與壯美都被賦予了豐富的內涵。
中國的橋里,有最浪漫的前世今生。詩人艾青說:“橋,是河流與道路的愛情。”人們之所以喜歡把愛情的故事安排在橋上,也許是覺得形制開放,更為自由坦誠,加之風景獨好,情之所至也就自然而然。最著名的要數鵲橋,這是中國人古老而浪漫的想象,為了牛郎織女的相會,喜鵲飛來搭成一座橋。橋意味著某一點某一時刻的相聚,同時也意味著分離,有橋的地方必先有隔離,或是一條江河,或是一處溝壑。橋,也許是愛情最好的詮釋,有一時的如膠似漆,有鴻溝般的若即若離。梁山伯與祝英臺的長橋相送,斷橋上的白素貞與許仙,費雯麗演繹的魂斷藍橋、苦樂交織的廊橋遺夢……橋就好像一個舞臺,上面的人上演著愛情的悲歡離合,橋下邊的人悄然在看故事。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這是卞之琳賦予橋的詩意。橋,是文人的慢性病,銜接著傷春與悲秋。歷來詩人筆下的景物中總有“橋”的身影,像“參差煙樹灞陵橋”“朱雀橋邊野草花”“垂楊影里見紅橋”之類,便是“一切景語皆情語”之謂也。
還是喜歡故鄉那座沒有名字的石橋,臥在清流上,隱現于煙波里,何等的風姿綽約,像跳出了詩文的字句,化作了萬般風情。
家鄉的橋,時間是可以被看到的。每年冬至、夏至那天,陽光會擦過精心計算好角度的橋身,落在橋洞水位標尺的刻度上,時間的重量在這一刻變得具體而鮮明。那些被風雨侵蝕的石欄,那些被行人腳步磨平的橋面,那些被水流沖刷已經破敗的橋墩,是時間的印記,是故鄉的原生態風景。
在水與橋的故事中,每一個情節都是相同的,因為橋是同一座橋;每一個情節都是不同的,因為橋下流淌的不是相同的水。橋記錄著每一個過客,橋身上,橋洞中,那些隨波逝去的光影,那些靜默流淌的歲月,有清風明月,有你,有我,還有他。
橋,連接此岸與彼岸,載滿人間煙火,載滿了游子鄉愁:
月下,家鄉的橋
人未行,是誰在彈唱
是流水的聲音,思念遠方牽掛
那年仲秋,背上行囊離開家
橋頭古道旁,柳依依
欲語淚先下,濕了衣衫
橋下扁舟,載著清夢
將冉起的炊煙容納
也把浣衣女子的笑語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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