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放學,就接到母親的電話:“到你那是坐53路吧?”
“是的,你一個人來嗎?”我有些驚訝。
“是的,我剛到車站,記不清到你那坐幾路車了。”每次母親來,都有父親陪著,從哪坐車,坐什么車,她從來不操心,跟著父親走就是。前天父親去了上海,她一個人在家,沒有打招呼就來了。
等我回到家時,母親已經坐在屋里了。我照例在廚房里看到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兒:一包炸蘿卜丸子,一包麻馓,一袋兒青蘿卜,一袋兒小青菜。
“這蘿卜是你那次回去和我一起種的,可脆了。”母親拿出一個,邊洗邊說。
九月份我回去時,和她一起在小菜園里種了菜,澆了水,沒想到僅幾個月,蘿卜就長這么大了。
“小青菜也是那時種的嗎?”我咬了一口蘿卜,清脆爽口。
“這不是青菜,是蛤蟆草,知道你愛吃,我找了些種子種了一片,都長成巴掌大小了,就給你送來了。”
“蛤蟆草?那不是春天才有的嗎?”我驚詫。
蛤蟆草是它小名,學名叫荔枝草,也叫雪見草。“蛤蟆草、荔枝草”是因形得名。它的葉片凸凹不平,像荔枝殼的表面,又像蛤蟆皮。因在寒冷的季節里生長,即使下雪時也不凋謝枯萎,故又名“雪見草”。我不喜蟾蜍,所以總避免叫它小名,偏愛那富有詩意的學名——雪見草。
雪見草味道特別,香中帶些微苦。無論是香還是苦,都帶有清冽的味道,應該是吸足了冬天曠野里寒氣的緣故。家鄉有二月二煎煎餅的習俗,雪見草就是最好的煎餅搭子,將其切碎放進面糊中,再撒入鹽、五香粉,在平底鍋中攤勻,幾分鐘,一張煎餅就出鍋了,咬一口有人間煙火的熱烈和曠野的清爽,讓人欲罷不能。雪見草炒雞蛋亦是一絕。
雪見草不僅是野菜,還是中草藥,有“天然消炎菜”的美譽。它清熱解毒,還有消炎鎮咳的作用。
它只在春天與我們有緣,過了季節,老了,就不能再享此口福。沒想到在冬天也能與其相遇。
看我疑惑,母親解釋說:“我種得早,又勤澆了水,所以它長得快。”
“你從哪弄的種子?”
近年來,雪見草和其他野菜一樣,在除草劑和農藥的雙重施壓下,日漸稀少,又加上鄉人好食,導致它很難尋覓,往往在田野走了好久,才能得遇一棵。
“今年夏天,我在河邊看到一棵,都開花了,我就用東西給它遮擋了起來,防止被牛羊吃了去。隔三差五去看看它,收玉米時,我捋了一把種子呢。”母親說著眼角充滿了得意。
“種蔥的時候,我在菜園里撒了一小片兒,沒想到它們長得那么好,這次挖了一些來,夠你吃幾頓的了,地里還有呢,等下次來我再給你帶。”母親邊說,邊將雪見草掏出來,放進了水盆里,它們顏色翠綠,葉片肥厚,經過了百十里地的跋涉,依舊水靈靈的,一看就是得到了精心的照顧。
我想象著母親一趟一趟地翻越高高的堤壩,到了泉河邊,去看望那棵被圍起來的雪見草。旱了,就從河里提水來澆。種子熟了,又小心翼翼地捋了下來,放進袋子里裝好。待到播種時,又將它們和秋日的陽光一起,撒進翻得細碎的土壤里。那么辛苦輾轉,那么不厭其煩,只因她的女兒愛吃。
母親洗好了雪見草,問我:“是煎煎餅還是炒雞蛋?”
“煎煎餅。”我靠在廚房的門前,看著母親忙碌著,心中被一種巨大的幸福包裹,它溫暖舒適,讓人不想掙脫。
我出走半生,依然沒走出母親愛的襁褓。
請輸入驗證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