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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年過八旬的劉老,見他精神抖擻,除了頭發有些花白之外,圓鼓鼓的臉龐上,看不見這個年齡段應有的皺紋,笑意始終蕩漾在臉上。
我不禁好奇地問:“您還住在山上?”他沒有作答,只是揚了揚手中竹籃,只見水竹編織的籃子中,有鹽、面條、蛇藥,還有礦燈、山鋤、小電鋸等,一看就是山居人家的必備。我說的那座山叫蓮花峰,其實離青陽縣城不遠,站在縣城稍許高點的地方張望,仿佛就在眼前。倘若把九華山比作一襲大氅,那這座山就是這件大氅的裙擺。換一種比喻,九華山如果是高聳入云的天庭,那這座山就是翠色的玉階。平時哪怕是冬日,策杖從平坦寺,涉水過青溝,到達蓮花峰,沒有半天時間不行。這正應了那句俗語“看山跑死馬”。
劉老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早年,他在縣飲食服務公司工作,學的是白案,手搟面抻得有筋有道,饅頭發得像彈過的棉花。每天他的案頭總是排滿了隊,食客一口一個“劉師傅”親熱地喊著,生怕早餐錯過了劉師傅的面點。
聲望日隆的劉師傅,卻不想這樣年紀輕輕就陷落在白色面粉中,過完自己的一生。他瞞著家人參軍了。當的是海軍,皖南山區出門就是山,他渴望著隨著軍艦走天涯的那種豪邁。沒有想到的是,部隊首長從檔案中得知,他擅長白案,恰好部隊北方人鐘愛面食的多,劉老順理成章地便成了炊事兵。沒有推托,也不能推托,劉老只好又在面粉堆中滾摸摔打起來。
文化不高的他,卻很聰穎,他把北方的粗獷與南方的精細有機地糅合起來,使他的廚藝達到了廚神的境界。不知不覺,他在部隊兩年己過,也從伙頭兵當上了炊事班班長,仿佛錦繡前程就在他眼前慢慢鋪開,一場大病卻讓他提前退了伍。
原單位要他回去,而縣醫院卻捷足先登說:到我們單位來!邊治病邊到醫院食堂指導指導!劉老選擇到縣醫院食堂工作。一晃,他結婚生子;一晃,他就退休了;一晃,與他相濡以沫的愛妻離他而去。兒女成家之后,除了那些給他帶來聲譽的面點之外,他覺得一無所有。連過去酣暢的夢,也漸漸地失去了。
整夜不能寐,他靠在床上數羊,數過去做過的包子,數已經星散全國各地的戰友,從夕陽落山數到太陽升起,半年下來他瘦了一圈。他開始為了睡眠吃藥,失眠就像一股不要命的頑匪,盤駐在他睡點上,讓他每天寢食難安。
有天,他站在自家陽臺上癡癡地看蓮花峰,總覺得蓮花像一位慈祥老人,遠遠地對他頷首微笑,他有了攀爬的沖動。
當天,他什么也沒有帶,只帶了幾個他自己做的饃饃,就上山了。到了山上,他聽到了一個這樣的故事:當年銅陵有一個叫方大彪的礦工,五十多歲因患矽肺病漸變成肺癌,大醫院判定活不了幾個月。無望的方大彪便漫無目標地走哪算哪,在他心中,能活幾天算幾天。就這樣,方大彪來到了蓮花峰,他在蓮花峰餐風飲露地過了幾個月,便發現自己衰弱的身體有了精氣神,他便在山洞里長久地住了下來。白天挖山種茶,夜晚伴星枕月,一住就是二十多年,開墾了幾百畝茶園,直到七十八歲壽終正寢,被許多當地人與眾多媒體稱為“當代山頂洞人”。
劉老聽著方大彪兒子動情講敘,望著那一望無際的茶窠,高高的山梁上,因勢用石頭壘起來的房子,那穿堂風讓有些迷離混沌的老劉,大腦清晰起來,他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當晚就住在這里。這夜,月光如水般浸潤著這里的花花草草,浸潤著這里殘垣斷壁的古廟址,也浸潤著一夜無夢酣暢入睡的劉老。
劉老回家之后做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決定:我要到山上安家。兒女們不同意了:“爸!您對我們有意見可以說!不能這樣搞!”劉老說:“你們是孝順兒女!”同事說:“山上缺水缺電缺信號,有個三長兩短怎么樣辦?”劉老說:“不要忘記我當過兵!”戰友說:“如果你寂寞,就輪流到我們家蹲蹲吧,我們有一碗米,絕不少你一口飯。”劉老嘿嘿地笑著說:“這情我領了。歡迎來山上做客!”劉老是個執拗的人,第二天,他就把他過去經營包子鋪的鐵皮房子拆了,花錢請人搬到山上。他特意選擇一個孤懸的山峰,把家安頓在山峰之下。從此,劉老告別了失眠。
城里生活久了,每逢困頓與不如意,我都會攀爬一次蓮花峰,從修竹與茶林中走過,從危崖險峰中爬過,一場大汗淋漓的洗禮,讓我身心俱爽,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又一次精神昂揚地在俗世的江湖中行走。有次暮春,特意攀援到劉老所棲身的那個鐵皮屋,他正坐在一塊巨大的山石上,山石的邊緣,開滿了雜花,那紫色的杜鵑,更是山下鮮見。山風悠悠地吹著,天上的白云仿佛踐約似的飄向這里。高高的山脊上,一塊塊巨石像獅子又似老虎永遠定格在這里。我有些好奇地問:“劉老!您的失眠癥真的無藥自愈了?”平時話不多的劉老,不失幽默地說:“錯了!這里風不慍不火地吹,鳥不緩不急地叫,花不艷不衰地開,泉不止不息地流,樹不高不矮地長,茶不澀不苦地生,山不增不減地高,就連我每天呼吸的空氣,也不甜不膩地飄,這對我來說,就是一味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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