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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是夜行客,不經主人的同意,就大大咧咧地穿過陽臺落地窗,斜斜地鋪向客廳木地板。于是,陽臺上,客廳大半截木地板上,像灑了層霜,粉白粉白的。
客廳與廚房、衛生間窗戶對開,夜風夾著絲絲涼氣,穿室而過。雨后的夏日,月華如洗。只要不是特別悶熱,我都不開空調,抱一床竹席,睡在客廳靠近陽臺的木地板上。如水的月光,透著一股涼氣洇進來。涼氣蒸騰,我感覺木地板上似乎裊著一層薄霧,輕如絲綢,爽滑柔順地蓋在我身上。睡在如水的月光里,心靜自然涼。睡夢中,我坐上了一彎月牙船,潛回遙遠的故鄉。
故鄉是一卷老膠片,那些人,那些物,那輪皎潔的月亮,在膠片里顯影,重現,鮮活。
太陽還沒有落山,母親便將門前的空場打掃一番,潑上涼水降溫。天色漸暗,我和哥哥將竹榻、涼床、竹席搬出來,擺在空地上。父親砍一把黃荊,或者野蓼、青蒿,夾在稻草中點燃,擺在空場周圍熏蚊蟲。一家人在竹榻、涼床上吃過晚飯,一輪明月已掛上了樹梢,剛才還是雞鳴牛哞的村莊漸漸安靜下來,枝頭的鳥兒不知藏到哪兒去了,蟄伏在草叢里的蟲子活躍起來,唧唧唧地低吟淺唱;青蛙在池塘里敲著鼓點,放大了村莊的幽靜。
月夜是白天的延續,卻比白天清涼。莊子里的大人帶著被單,坐在平鋪于門前的涼席上,搖著芭蕉扇,聊些農事。我和小伙伴們忙著撲流螢,玩累了,就躺在竹榻上,看夜空中的人造衛星一明一滅,看最亮的星星一閃一眨,遙想天外是個什么樣的世界,又藏著哪些秘密。父親和母親忙完了家務,各端一條板凳坐在我們身邊,拿著蒲扇為我們趕蚊子。在扇子的“啪噠”聲中,父親給我們講二十四節氣的來歷,講怎樣看云識天氣;母親給我們講述牛郎織女的傳說,講《天仙配》《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比我讀書早的哥哥為我指認天上的北斗、銀河,講彩虹是怎樣形成的、人造衛星是怎樣上了天;姐姐指著月亮上的斑點,為我講嫦娥奔月、吳剛伐桂……在他們的講述中,我不知不覺地進入夢鄉,夢見自己成了一只大鳥,飛上藍天,飛上月球。醒來后,四周寂靜,但扇子的“啪噠”聲不時在耳邊響起。此后很多年,只要想起故鄉的夏夜,我的耳畔依然響起家人為我講述故事和科學知識時的涓涓細語,響起母親為我搖扇驅蚊的“啪噠”之聲。
我喜歡在月夜露宿納涼,喜歡月夜里的故事傳說,喜歡月夜里的科技啟蒙。故鄉的那些夏夜,月色溶溶,星河點點,如水的月光如水銀瀉地,給田野、山巒、村莊、樹林披上了一層銀輝。暴曬了一天、熱鬧了一天的村莊,在月光中漂去暑氣、躁氣,漸漸沉淀下來。仿佛被月光淘洗過一般,我感到自己渾身通透澄明,內心寧靜,無比愜意和輕松。
那是故鄉的夏夜,有如水的月光,有蛙鳴螢舞,有地氣升騰的清涼,還有淳樸的鄉情鄉韻,如詩如畫。月光如水,清涼一片,照亮了我的夢鄉,也裝飾了我的童年。
此后,我離開了故鄉。許多年過去,父親和母親相繼走進了泥土,兄弟姐妹陸續離開故鄉,漂到兒女所在的城市,幫忙帶孫子孫女,助兒女一臂之力。老家沒有了親人居住,大門緊閉,于我而言,就成了回不去的故鄉。那些無處安放的鄉愁,如一壺老酒,溫在如水的月光里,在城市陽臺上的某個難眠之夜,“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好在,還有高懸于夜空中皎潔的明月。它像一面鏡子,照亮了我家的客廳,照亮了兄弟姐妹所在城市的陽臺,也照亮了故鄉青蔥的草木和蛙鼓蟲吟。離開故鄉的姐妹弟兄,還有那些游子,雖不能時時見面,但我們擁有同一輪月亮。舉頭望明月,望見你我他,也望見故鄉,望出許多況味來。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但又不是原來的月亮了。
城里的夏夜無處納涼,無處沐浴如水的月光,難以遙望遠方的故鄉。這,是不是我潛意識里喜歡睡在月光里的緣由呢?
樓下不知誰家的電視里隱約傳來那首《城里的月光》,歌詞唱道:每顆心上某個地方,總有個記憶揮不散……
那一刻,我淚流滿面。
白塔河夕照 吳國輝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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