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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像環島一樣被馬路包圍著,四周都有公交站,最繁忙的要數東邊的明通路口站,它有5條線路公交車停靠,我坐得最多的是302路,它在巢湖路公交站和磨店之間來回。
2016年我開始客居合肥,為了熟悉這座城市,我像做功課一樣經常乘坐公交車出行,還特別喜歡琢磨公交車站的站名。在高樓鱗次櫛比的城市里,“磨店”這樣的地名很有曠野的韻味,不僅讓人浮現出“古道西風瘦馬”的意境,還讓人憶起諸如“雞聲茅店月”“熟知江水磨今古”之類的有關店家和水磨的詩句來。
我決意到磨店走一走。
從明光路向北過長江東大街再遇長江東路,302路公交車便折而向東,穿過東一環,抵達銅陵路時又向北交臨泉路,再向東交東二環時北折抵達包公大道,然后向東交文忠路,再后便一路向北直到終點。
那時,包公大道因為修地鐵的緣故長年擁堵,這種擁堵給人以熱鬧繁榮的假象。而文忠路向北還是新生地帶,兩邊隔三差五地有高樓聳立,但行人寥寥,車馬稀疏。走在生疏的道路上,荒蕪便陡增路程遙遠的感覺。漫長的顛簸后,車子到了磨店,然而磨店卻不在自己的想象中那樣,既不聞古道旁嘶嘶作響的水磨聲,也不見驛外橋邊的炊煙裊裊……車進轅門,磨店老街商鋪林立,熙來攘往的人群構成了一幅繁華的市井畫。幸好,在老街的北邊有一個農貿市場,琳瑯滿目的農副產品中透著超市里不容易出現的泥土氣息。打那以后,逢著周末孩子們回到自己住處的時候,我便到磨店去買些根上沾著泥巴的土菜,打發周末光陰的同時收獲了返璞歸真的滋味。
和302路公交車更深的結緣是2020年7月,我成功入職某公司,除了特殊情況開車和坐地鐵外,上下班都是乘坐302路公交車。
早上七點一刻通常是我在“明通路口”上車的時間,久而久之,同乘中的一些現象便會日復一日地出現。
早班公交是老人們出行的專列,有空手拎著兩輪行李車滿懷信心朝著自己心儀的目標而去的,有氣喘吁吁拎著大包小包滿載而歸的。無利不起早,他們要趁著早市去菜市里淘寶,他們深信自己此行所得一定是價廉物美的。
一位老先生,看上去六十來歲,體格健壯,但是,他刷卡時讀卡器播報“敬老卡”,這表明他已是七十開外的人了。刷卡以后,他便迫不及待地用衛生紙包著鼻子擤鼻涕,我猜他看上去依然健朗的體魄一定是沒有抗住流行感冒,所以我有意離他遠點。車快到老年城時我們不約而同地提前走向公交車的后門旁,在老年城公交站我們一同下了車,就這樣成了同路人,我對他形同陌路的感覺頓時消失,他行色匆匆,我追趕著他的腳步。
“您是來這兒探望什么人嗎?”
“我家老婆子生病了,我來照顧她。”……
一位中年婦女,中等身材,有些矜持,卻不富貴,一絲不茍的裝束讓人猜想著她的身份:或許是一個規模不大的企業或單位里的白領,一個精明的管家?她刷卡時語音提示“免費換乘”。原來她的路途要費些周折,在我剛剛啟程的地方,她已經走過了一段不為我所知的路途。我們同程了十二站,我下車時她依然還在繼續奔她的前程。我就在想,她也許是去一個什么地方謀一份體力和腦力兼有的差事,路途遙遠而不舍,那個差事一定在乎她的參與,而她的生活又恰恰需要那份差事的支撐。
最短程的乘客是奶孫倆,只行一站路,扎著馬尾辮的女孩蹦蹦跳跳地走了。書包太大,遮住了后背,奶奶則久久立在站臺上目送著她遠去,孫女回首時她便揮揮手,表達的意思應該是“去吧去吧,別遲到了”。
還有一位獨行的女孩在這里上車,她上小學二三年級的模樣,上了車便乖乖地坐在座位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的手表。手表具有通話和定位功能,女孩戴著它如同羔羊戴上了監測環一般可以被家人監護,那是她的護身符,有了它就有了一份安全。女孩到“某某購物廣場”下車,從車窗往外看,路邊是安徽大學的一所二級學院,顯然那不是小女孩的目的地,莫非那附近有學院的附小?……我猜不透小女孩舍近求遠的理由。不幾日我們居然在單元樓的電梯里相遇,她和她的母親一道,那一刻我們不約而同地在驚訝中相識,打那以后我便常常于早間乘車的時候看到這一對母女,女兒獨自過馬路去公交站臺,媽媽則只在馬路的這一邊遠遠注視著,直到公交車緩緩開動。
公交車停靠“三里街東”時,固定會有一位年輕的女子從這里上車,二十開外的年紀,身材苗條,面容姣好,烏黑的頭發披在后背上,精致的小黑包挎在肩上垂過臀部,金線一般的項鏈輕描淡寫地垂在不長不短的頸項上,這項鏈的細恰到好處,粗了反倒和她的苗條不協調。刷好公交卡,兩眼平視,目不轉睛地邁著走臺一般的貓步,徑直走到車廂后部的位子上坐下,端視前方,紋絲不動……我到站時她依然故我,因此,我不知道她此行的終點,憑她一身裝束和氣質,她謀得的應該是一份不錯的差事。
習慣了每日在三里街東見她上車,這種現象偶爾沒有出現時心中居然會產生一晃而過的疑問:她怎么了?后來,真的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她在此時此地上車。逐漸淡忘了這一現象時,她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三里街東”的下一站——“銅江路口”!于是我猜測那一段時間她身上所發生的事情:她應該居住在“三里街東”后面原合肥輪胎廠那一片拆遷區域里,因為拆遷,她或者連同她的家人不得不另尋住處,所以她乘坐公交的起點發生了變更,而這之前的一段時間,因為搬家,她向自己工作的單位請了一段時間的長假……
歸程的時段,車多半是滿載,穿著物業制服和園林綠馬夾的男男女女笑語喧嘩地從北邊來,暢談著滿滿一天的收獲。這種笑語喧嘩有時也會因為一個人的低吟淺唱驟然停止,一個身材瘦弱的四十來歲的女人憑窗而坐,自顧自地唱著:“高粱熟了紅滿天——”她的歌唱旁若無人,但卻沒有完全放開,她拿捏著嗓子用中音去哼高調的曲子,像要極力掙脫某種束縛一般,因此就少了行云流水之勢。哼唱如同河床卵石間的魚,因為水流不暢而卡縫。“身邊的那片田野啊……”卡縫的魚也有掙脫障礙的時候,這時她便會有情到深處不自禁的細微動作:裝著午餐盒的包架在雙腿上,按著包的雙手輪流騰出一只來,配合著哼唱比劃出各種動作,頭和身段便如蛇一般蠢蠢欲動。
我和那位歌者的歸程在同一個起點,有一次候車,她先到,我匆匆到來時見她蜷縮在地上,懷里抱著一個保溫包,我知道那包里裝著打工人的午餐盒。見我來,她立起,居然苦笑著同我招呼了一下,我回笑著,心里一怔,這不是那位歌者么?她衣服掛在瘦弱的身軀上,稍顯蓬亂的頭發里夾雜著些許的銀絲,略顯疲憊。車還沒來,她自顧自地看著地面,眼神有些飄忽。車來了,我們先后上車,她靠窗坐下,不久便唱了起來……聽多了,沒有了新意,我的思緒便在想歌唱之外:她應該就在附近的哪家工廠打工,具體做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從她稍亂的發型和皺褶的衣褲上可以猜出那是一個體力活。她的行為讓我生疑,見過興高采烈、引吭高歌的場面,卻很難想象疲憊者歌唱這一出,她如此不分場合、不遺余力地熱愛歌唱,她的精神是否是因為歌唱而走火入魔?我內心懷著這樣的疑問,但終不敢去問她究竟,也無法向別人打聽,一直糾結不已。
茫茫人海,302路公交車一葦泅渡,在此岸和彼岸之間承載著太多人的夢想。眾生相里我還無法理出頭緒時,單位作息時間做了調整,我乘車的時間發生了改變,害怕新旅程中的現象掩埋了這樣的記憶,是以記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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